云锋听奶奶说起,说父亲曾经想要带云一去找人看,却也因为经济原因一直没有兑现。
其他两个云锋的叔叔云刚和云金是更不可能的,兄弟俩都是农村人,靠天吃饭,偶尔打些周边村镇的泥水工才得以供养自己两个子女上学,日子过得还是紧,也是顾不了自己这个有病的小弟的。
身为云一父母的云锋的爷爷奶奶,更是农村里常见的老头老太太,一把年纪还得干活,怎么可能有钱去给云一治病呢?
再说,大家都觉得,云一这是顽疾,难治,若是治到半途中央停下来,反而会有不好的效果,倒不如就这样吧。大家都对云一的病认命了。
云一自己除了跟着兄弟几个出过四五公里外的县城,认识去县城的路,懂得买东西的零钱找换之外,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也许,他看着自己的哥哥们结婚娶媳妇,自己也在等待着他们给自己说上一门亲呢。
可是,他怎么知道等待自己将来的,仍会是无尽的等待呢?
如果说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却为何有些生命,他们在出生的时候,也许,一些生命里本该有的平等、自由的权利便已经被不知不觉地剥夺了而不自知呢?
如果说每个生命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但有些生命的选择权却并不能为他自己所掌握。
这样的一种无奈,一直在云锋的心里时隐时现地出没着,令她只能在无奈与伤感的来临时内心里独自唏嘘一番后,再度又将这种情绪隐没在她那些透着希望之光的生活中。
甚至包括已经考上医科大学的李云河,她也从未提及过。她不想去麻烦别人,而且,医学类的专业都分得很细,李云河所学的是外科专业,对于小叔叔云一的问题,他估计也是一筹莫展吧。
可能云锋自己也没想到,因为小时候和奶奶一起时,奶奶是一味地宠溺自己,让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毫不需要动脑去解决任何问题,十岁时随了父母一起住,忽然转为父母严格严肃的管教,云锋在这个转折里内心一直处于与父母疏离的恐惧和焦虑状态,又因为天性的善良和温顺,天然地完全担负起父母在家中情绪变化的责任,却将自己放置在家中所有人之后,便是什么事什么问题都是放在心里默默地承担,默默地自我想办法解决,从不会想到要找旁人帮助,也想不到要组织身边的人和物、事的力量来齐心协力。
这种做事和解决问题的思维的未得到启发和指引,对于本来人缘极好、心地又善良大度的云锋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对于她人生中的许多事情的处理和抉择,也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就比如和沙南通的事情,当两人的发展产生矛盾时,她想的总是一边倒,不是自己退让成全沙南通,便是自己干脆放弃,从未认真想到过是否可以双方商量,而后共同解决。
而一旦遇到自己个人能力无法解决的问题,她便闷在了心里,放着等待,等待不到问题的解决便只能暗自地逃避,却又自己仍不放过自己地狠狠担着这逃避问题的责任,对自己心灵的摧残不说,最主要是无形中形成了一种主动承担全部责任的习惯,这种习惯如果与能力相当便是到将来出了社会,遇到各项事务,该担的责任和不该担的责任,她都统统拢了过来自己担着,给自己吃了大亏而不知。
这种缺乏组织和管理的能力,对人事方面的问题缺乏综合解决思维其实也不是不可弥补的,最可怕的是,云锋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带来的不仅仅是这样一种能力的缺失,更是这样一种能力萌芽的思维土壤的缺失,简单来说就是,她的心里,关于这一方面,是一片黑暗,毫无意识。
如果说意识是一粒种子,那么没用种子的黑土地,无论多么肥沃,也是不能开出一片繁花,更不可能结出累累硕果来的。
更何况,她从小也因为情感的缺失,加之性格的天性柔弱,便形成了一种连自己也不自知的封闭,根本不懂得对于自己内心的情绪和情感该如何有效表达,也同样影响着她对自己内心深处逃避的这些问题的表达与交流,即使朝夕相处的家人和男友,也是无法晓得的——或许,她内心里那张着大口冒着冷风的孤独的黑洞便也是这么来吧?
因此,她也就无法获得身边人的及时的帮助,也无法真正地对她产生行为上的带动从而在她心里的黑土地中播下一粒懂得在人事方面分清责任,懂得组织协调、统筹的意识的种子了。
这种内心大包大揽地承担责任、缺乏解决人事方面问题的综合解决思维的意识,于云锋来说,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后天里如同天生般的残疾呢?
只是,她这种隐形的残疾,影响着她在人生路上的健步如飞,隐蔽得无人能知,是以更加可怕——任何一种缺失,都有可能在将来某件事,尤其是大事上如同一个连接着黑暗之门的无障碍缺口,跌入心灵或人生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