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永远如此倔强!
最初,他也是中意于她的。
她是庆国公的庶女,却自幼疼如掌珠;他是安国侯庶子,端的是门当户对。
然后便是双方父母的旁敲侧击,他见过她含羞带笑的模样,她接过他借去的两本诗集。再之后,那年元宵,他的嫡母便为他求娶了陆云岚,定了亲。
可是后来的事谁晓得?
安国侯嫡子在狩猎时惊了山中野兽,从马背上坠下来,人倒是没受伤,可脑子却实打实地摔坏了——傻子是不能袭爵的,嫡母年纪又大了,那么自然而然,一直以来伏低做小的自己便成了父亲心中另一重倚仗。
几年下来,他官位越爬越高,父母又多有器重,京中谁人不知他虽是庶出却好命的可以继承那世代罔替的爵位?
渐渐地,他就不大高兴了。
他是下一任侯爷,妻子却只是个庶出,说出去无论如何叫人丢面子。更何况陆云岚虽是庶出,却疼如嫡女,性格既不婉媚,又不柔弱,时间一长,夫妻间的龃龉越深。
说来好笑,成亲三年,他却已经有一年半不曾踏入陆云岚的院子就寝了。
不过就是个女人,纪明河心想,只消他开口,难道还找不到更柔顺妩媚的吗?
抱着这样的心思,在某一日于街市上替陆云梦解围便显得格外心怀鬼胎了。那是他妻子的姐姐,因为年少时生了场病以至于错过说亲的大好年华,拖到二十二岁还无人提亲。
比起家中妻子,陆云梦堪称温婉柔媚,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叫她落泪。
一回相救,二回道谢,三回上门……不过两月有余,他们便成好事。
可是,陆云岚却丝毫不肯容忍陆云梦进门!
若不是……若不是几个月后陆云梦有了身孕,他欣喜若狂地向父母禀告,母亲不忍他们纪家子嗣流落在外,硬是压着陆云岚的脖子叫人进了门,这会子,陆云梦还不晓得被他娇养在哪间金屋呢!
当真好笑,男人若想纳妾,天底下除了父母还有哪个敢拦不成?
说到底陆云梦也是庆国公之女,纪陆两家要成秦晋之好,也并非陆云岚不可——更何况陆家后院之事他也晓得一二:自从大夫人许氏与姨娘阮氏接连过世后,内宅当家的是陆云梦的亲娘,他这一番作为,想必对方也乐见其成。
想到这儿,纪明河的眼神暗了暗。
他长出一口气,盯着明媒正娶的女子那双澄澈的眼,一字一句道。
“我念在你我夫妻一场,不计较你谋害纪家子嗣,只是你这等心思诡谲的妇人,实在不堪与我相配。我欲与你一纸休书!你且下堂去罢——”
外头的雨声愈发大了,打在新种的芭蕉叶上,劈啪作响,室内原本烛火通明,但因为安静,那烛火在风中一跳一跃反而显得更是慌乱。
陆云岚静静地听着,眼眶渐渐红了,似有泪,也似认命。
是啊,还能如何呢,她这一世已经毁了——夫君不爱,公婆不喜,无有子嗣,甚至被安上了“嫉妒”的恶名。就像纪明河所言,忍不下去,便是一纸休书。
这便是她当年满心欢喜要嫁的人!
所托非人,所嫁非人呵!
“……是妾身糊涂了,”陆云岚垂下眼,面上一派柔弱,心中却悲痛万分,她第一次低声向纪明河求饶,“老爷要休了妾身,妾身无话可说,只是妾身有一物件要交与老爷……”
见到陆云岚这般说,纪明河以为她已经认命了,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他道,“什么物件?”
陆云岚道,“请老爷稍等片刻,妾身去内室取来便是。”
纪明河挥了挥手,华服丽人便莲步轻移往里屋走去。起先,还有一些翻动声,再之后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了。纪明河在外间等了又等,实在等的不耐烦了——他火气又起来,以为陆云岚又在戏弄他,便大步流星往里屋去。
可谁知等待他的,却是结缡三载的妻子倒在血泊之中。
纪明河大惊失色——他急急忙忙倒退几步,却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灯烛,灯油倒在软榻之上,南边儿精巧的丝绸在在此刻便是极佳的可燃物。火势迅速猛烈了起来,屋子里到处是烟火气,纪明河想把陆云岚的尸体带出来,可他刚一摸到那具余温犹在的躯体,便僵住了身体。
——死于意外的大火可比自刎说出去好听的多!
眼见火越烧越烈,纪家二爷终于一狠心,转身冲了出去。
“来人啊——走水了——夫人还在里面——!”
陆云岚躺在火海之中,意识还未完全飘远,她听见纪明河的话只想放声大笑,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那些炽热的火舌席卷了她的衣袂,烧到了她的皮肉、发丝……脑袋越来越模糊,连疼痛都感觉不出来了。
“若有下一世……我必当……”
时年三月,安国侯世子夫人纪陆氏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