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道:“回禀殿下,臣等对毒术并不精通,对这种罕见的毒药更是孤陋寡闻。臣等不知清水可否洗得净,但臣等听说,有些毒粉,遇水更毒,更何况,药王山的毒药向来刁钻难缠,所以臣等不知道殿下愿否赌此一试。”
恕儿叹了口气:“罢了,已然失明,洗与不洗,又有什么分别?”
太医仍俯首跪着:“臣请殿下准允,派臣速去药王山为殿下请回解药。”
恕儿想到那药王山庄的薛伊人,当即摇了摇头,语气释然:“只怪我与药王山结过怨。她想害人,又岂会将解药送来?去也是徒劳。太医们都退下吧,我们还要为先王收拾物件。”
东方愆道:“姐,你确定不去药王山寻解药吗?你若不想劳驾他们,我亲自去便是。你的眼睛可不是小事,怎能草率?”
恕儿摸到书案上林璎惯用的一双金刚玉镇纸,便又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镇纸上的刻字——梧桐听雨夜来多蓄墨,冷月挑灯年去岂堪留。
多少次,林璎在这书案上一边看奏章,一边摸着这副镇纸,又一边听恕儿抱着小恩在旁边唱楚地的歌谣。可是恕儿从未想到去看这副镇纸上写了怎样的字。直到失明,她才知道这对冰冷的镇纸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恕儿对东方愆道:“愆儿,我睁着双眼时,总是视而不见。此时闭上眼睛,好似反而看到了更多。我看得到太医的无能为力,看得到这件事不可能全部归咎于樊娜,看得到想害我的人,更看得到一直对我关怀备至的你们。我甚至庆幸,我不用亲眼目睹他下葬……这对镇纸,他一直都喜欢用,我给他拿着。”
太医走后,众人在梧桐殿里收拾林璎生前惯用的物事,恕儿则在书案上亲笔写了一封诏书,免去楚宫十二位美人的陪葬之责,并赦她们离宫归家。至于归家之后,是守寡还是再嫁,诏书中并未说明。
颜秀看到诏书,愤愤不平:“就这么把她们放了?那姓樊的疯婆子,也要放了不成?她们一个个年轻貌美,离宫之后必有亲族帮她们隐姓埋名再改嫁出阁,可是先王的女人,岂能再服侍他人?”
恕儿道:“先王娶她们进宫之后,她们背后的亲族全都愈渐衰落,这并非偶然。楚国欠她们每个人一场年华,我做主还了便是。至于樊娜,她谋害楚王,自有刑部定罪,至于株连几族,也不归我说了算。我只说放她归家,并没有说刑部不能提审她。”
自梧桐殿走到停放楚惠王棺椁的宁晖殿,颜笑一直搀扶着恕儿。恕儿脚步稳健,闭目而行,偶尔睁眼,眼前与闭目无异。失去了光明,她便回想着昭凰宫中每一株银杏树的位置。脑中所忆的景象愈发清晰,仿佛已经代替目之可视的景象……
她清楚地记得,那年林璎身着一袭旧白衣,独自立在杨柳岸的薄雾里等她狼狈归来。她一无所有,只有腹中的孩子。而他,已是楚王之尊。
两人并肩走在昭凰宫里,林璎笑着说:“我火速应付了朝会,一会儿便去找你。若是有人比我早去,你也敷衍应付便是。”他又放低了声音,正经道:“你记着,在这昭凰宫里,我只信你,你也只得信我。”
樊娜所说的画作,不可信。愆儿所说的白纸,亦不可信。
小璎,你放心,你说的没错,在这昭凰宫里,我只得信你。
我心中明亮,便并不觉得目有所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