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突然想起,喻灵素当初一场大病,再加上有人暗中做手脚,这一辈子都是不能生育的。不知道,她这后半生,还能有什么依靠?
喻灵素木然地站在屋子中央,让教习的严嬷嬷伺候她试穿凤冠霞帔,面无表情,就好像一具没有任何灵气的木偶。
旁边跟随她一同和亲的宫女们手里也捧着崭新的衣裙,没有一点的表情,甚至于偷偷落下泪来。
喻灵素扭过脸来,对安生道:“安生,明日里你帮我梳头吧?”
安生有些犹豫:“我手笨,梳不好。再说,这不是应当是长辈来做吗?”
“我......我不想让她给我梳头。”喻灵素勉强扯扯唇角:“再说我打扮那么好看,谁会看呢?不过是让百姓们惋惜嗟叹一声罢了。我相信,你是一个有福气的人,有这么多人喜欢你,为了你奋不顾身。所以,你来帮我梳头,将你的好运气也给我一点。”
安生自然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她”究竟是指谁。
她佯作笑得开心:“好啊,把我所有的好运气全都给你,希望,你能跟二皇子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穿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喻灵素真的很美,映衬得她的脸就像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包裹着她弱柳扶风一样的身段,把长安女子的温婉娇柔体现得淋漓尽致。
“安生,他人怎么样?”
安生略一思忖:“人生得面如冠玉,相貌堂堂,是个招惹人稀罕的。”
喻灵素微微勾起唇角:“那就好,我以为西凉人全都孔武有力,生得满面胡子,就像钟馗一样凶神恶煞。”
安生又继续道:“他是个顾念情义的,算计定然会是要有,生在皇室里的人又有几个是憨厚的呢?”
喻灵素缓缓一笑:“你的话,足够支撑我走出玉门关,越过那段黄沙漫天而又荒凉的戈壁滩了。”
安生纵然不是过于心软的人,见到喻灵素那荒凉的一笑,也实在酸涩,再也不能强颜欢笑,一走出她的寝殿,哭得雨打梨花。
有人在头顶轻叹。
安生诧异地抬头。
今夜月色正好,一抬眼便是一轮皓白圆月高悬。
殿顶的廊檐上,坐着一个人,披散一头的凌乱长发,正面向着她而坐,手里还掂着一个酒坛。
饶是背着月光,安生仍旧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喻惊云。
她心有余悸,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你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善良,心软得就像是天上的云。唯独对我,为什么这样狠,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
安生扭身就走:“我现在若是心软一点,那就是对我,对你,还有我师父三个人的残忍。”
“安生!”喻惊云喊:“我明日就要走了,护送灵素和二皇子去西凉,能陪我说一会儿话吗?”
安生转过脸来,仰着头看喻惊云,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水光潋滟,波光流转。
“喻世子应当陪灵素说会儿话,她是你的亲妹妹,与你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如今她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远嫁西凉,为的是你侯府的荣耀。你作为她的哥哥,应当替她难过,而不是这样冷漠地在这里谈论风花雪月。”
“我喻惊云做的还不够好吗?我已经捍卫了长安的安宁,抵御了外族的入侵,让长安千千万万的女子免除了这样悲惨的命运。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我也不好受!你还要苛求我,尽善尽美,对每一个人,都像对你这样好吗?夏安生,你的心真硬。”
安生被喻惊云辩驳得无话可说。的确,她不应当迁怒于喻惊云的,这与他无关,也非他所愿。
其实,说到底,安生并不了解喻惊云,两人之间的交往甚少,只是极度地张扬,使得他们的关系波澜壮阔,轰动了整个京城而已。
剥离开他对自己用心良苦的好,什么也没有剩下。
安生怔忪良久,也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闭拢了屋门。
佯作,熄灯就寝。
佯作,心坚如石。
可是安生又怎么可能真正地做到无动于衷?
她躺在床上,四周静谧,院子里也是一片沉寂。
这个夜,注定,这个院子里的许多人都夜不能寐,太过于沉重。
安生还能听到有人在呜呜咽咽地哭,没有一个人劝。
喻惊云一直坐在廊檐上,喝光了整坛的酒。
然后,哑着嗓子低吼一声:“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