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少摊了摊手,笑容云淡风轻,可那眼里聚着光,忽明忽暗的闪烁,“你袖子里二弟能知道的事,我自然也能知道。”
戏台下沈钰痕是想方设法的去救她,而眼前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是尽在掌握中的冷眼筹谋。
“二弟是太心急了,且他一向天真善良,不懂其中厉害关系,其实他救不救你都不对,他救你,会得罪董国生,他不救你,董国生若死在封城,我父亲难辞其咎。若是我呢,就任由你去刺杀他,然后在关键时刻捕了你,救下他,这样我沈家好说话,兴许还能暗度陈仓救你一命。”他很坦诚,顿了顿,“你愿不愿意做我手里的刀?”
比起他的深谋远虑,厉害把握,许平嫣觉得自己就是花拳绣腿,盆碗里任人戏耍的蛐蛐儿。
许平嫣稳了稳心神,松眉强笑道:“大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怕是做不了你手里的那把刀,乱世之中,我只是一介女子,实在不够锋利。”
话罢便转身走了。
“后日我便动身去青州,跟不跟我,由你。”沈钰成的话里毫无一丝被拒绝的不快,声音沉郁,底气颇足。
许平嫣拧开门,出门时正撞上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妇,那少妇低盘着如意发髻,髻上斜斜插了支翡翠垒垒的垂花簪,一袭中式太太的缎子宽裙,柳眉杏目,梨涡含笑,扶着微微凸起的小腹,笑得温柔可亲,单纯善良。
想必这位就是沈大少的太太。
许平嫣弯腰拾起撞掉的帕子,见那帕子尾亦绣着一丛兰花,想是这位少奶奶应是极钟爱兰草。沈大少也应是极尊敬宠爱这位妻子。
徐婉青接来她手里的帕子,微微点头。
许平嫣颔了下首,便退身去了。
旁侧两个女佣见许平嫣走远了,眼色不屑的在徐婉青跟前嘀咕了几句,大多不离狐媚胚子一类。徐婉青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柔柔,打了几个手语,那两个女佣顿时低头不语了。
隔日清晨,许平嫣坐了黄包车,去了弄堂。师父果然走了,她进去自己的屋子,默默收拾行李,只一套戏服,两身旗袍,并一盒脂粉匣子。
她正弯腰收拾,忽然两只手臂自身后牢牢圈住自己的腰,醺热酒气扑到耳边,眷念深情又悲哀,“是我无权无势,又胆小懦弱,不敢闯进警察厅里,只能躲在角落里喝的大醉,等你回来,或等你的尸体回来。”
许平嫣安静地掰开白横的两手,转身过来,望着他混沌的双眼,淡淡地,“乱世之中,人如浮萍,况你我又毫无干系,你没必要为我去做危极性命的事。”
白横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般,一把扳上她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着,大声道:“什么叫你我毫无干系!什么叫我没必要为你冒险!”说着声音缓了下来,眸子里愁雾暗织,失了神,“你明知道,我,我对你......”
“可我对你没什么!”许平嫣厉声打断,拨开他的手,泠泠清清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是儿女情长的小女子,注定命无定数。况我对你,只有同门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她只是不想连累他。
白横笑了声,眉目儒雅,胡匝暗青,修长的身子颤颤地,潦倒寂寞,却忽然鬼迷心窍了般,将许平嫣扑在床上,手忙脚乱的解她的扣子,“可我不能没有你,可我不能没有你,师妹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许平嫣摸索出皮包里的弯月刀,双手握着,举到他脸上,刀尖寒芒锃亮,对着他的额头,“滚开!”
白横忽地停了动作,两手在空中无处安放的举着,那表情似惧似慌,一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哽咽着解释,“师妹,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许平嫣轰开他,拿了行李起身,隐去眼角的微泪,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定然道:“告诉师父,我就不回戏班子了,他的教养之恩,若我有命,自会报答。”
“你要去哪!”白横想要拽她的衣角。
许平嫣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不再看他,便大步走了。
一推开门,却见沈钰痕耳朵正贴着门听墙根,顿时被她吓了个踉跄。
许平嫣目光平淡的望着他,若无其事的扣着领子上的花扣,错身走了。
沈钰痕拿袖子掩着两眼,偏又很不要脸地,想要再看一眼,扭捏思量了半晌,再抬眼却见人都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