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贯耳,此起彼伏。平嫣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厮杀缠斗,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钰痕收回枪,看了眼面前似乎从天而降的几个便衣,身手枪法,几乎与李庸一般无二。他欣慰一笑,原来大哥还是面冷心热的,竟料事如神,提前在医院里派了巡视相护的暗队。
他一把抱起平嫣,对身后一场乱枪硝烟不闻不问,脸上溢着笑,似乎心情格外晴朗。
“你放我下来吧。”平嫣盯着他半轮弧线削峭的下颚,听着耳畔他的强劲规律的心跳,愈发不自在,身子外扬,尽量与他空着距离。
“不放,我为什么要放?”他无赖的反问,薄唇慢弯,递来一个意味深长,令人发麻的笑容,旋抖出一卷票子丢给蹲在街角小憩的黄包车夫,将平嫣小心翼翼的放在后座里,又朝那喜不自胜的车夫道:“我把这个车买了。”
说着就扛拉起车索,稳稳当当的碾在柏油路上。两侧路灯昏黄,一笼笼橘黄圈子投下来,像是织出的尘雾,无尽头的延伸。空气中有幽然浮动的桐香,雾丝月丝,在这偏安一隅安静缠绕着。他在前面不急不缓的拉着车,走得纹丝不颠,身子行走在月光灯光朦胧的遮盖中,黑发微微张扬,谦谦公子,轩轩似朝霞举,好像就这么隽永了。
“你不是留洋归来的少爷吗?怎么会拉黄包车呢?还拉得这样稳当?”她问。纯因一种背离常理的好奇。
他侧过半张脸,匿着光,眉眼难见,嘴唇煽合间,只见瞳孔里星河璀璨,“人人当我是少爷,可自八年前起始,我就再没有过上一天少爷的日子。你不要把我当成少爷,我也根本就不想做少爷。我宁愿做一个碌碌无为,自由自在的沈钰痕。”
平嫣很想问他,还记得八年前天井下的那棵有十载年头的杏花树吗?还记得院子里的打闹玩乐,屋宇重楼上的血河大火吗?当年,她确实是恨他的,乃至于恨整个沈家,若不是父亲在大火肆虐中那一声声心甘情愿的回音,她恨不得也让沈家尝一尝这一朝覆灭的滋味。
可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轻描淡写的坦诚诉说着他八年来的艰难跋涉,像是被命运作弄惯了。她也很想问问这八年来他经历了什么,可又生生忍住了。因为过客之间是不需要过分熟捻的共慰风尘的。
铅华尽洗后的今天,她虽不再恨当年由沈家阴差阳错挑起的血仇,可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沈家的子孙,她不想再有任何牵扯瓜葛,尤其是沈钰痕。他的命是全家老小皆葬身黄泉才换来的,面对他,无异于亲手揭开一道道在岁月里已然结痂的伤疤。
“到了。”沈钰痕停下车子,伸出手过来搀扶她。
她才从血色缠漫的回忆中挣扎而出,眼帘一抬就看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她恍惚抬了眼,眸子空洞漆黑,又瞬间被彻头彻尾的寒冷疏离覆盖。沈钰痕以为共同经历过几场相互扶持的生死后,她待自己总是会有几分异于常人的温存亲近,可她此刻突如其来的一个眼神仿佛又将所有的发展都打回了原形,她依旧是不可触摸的杏花高枝,却殊不知那些曾给予他的像枕梦一场的热烈真诚,不离不弃都被他记在了心上,当成了真。
他仍旧是撑着邪气的笑,心里却泛了层凉,仍旧固执的伸出手去主动扶她。平嫣直起身子,咬牙挺着身上袭卷的疼痛,刻意躲过他的手。
映入眼帘是一栋二层小楼,掩映在参差不齐的各色建筑物中,占地狭小,十分不起眼,斑驳的灰白墙面上青苔暗生,卷出了土皮,几丛藤蔓倒是碧绿油油,顺着墙角一直攀长到窗子上。
沈钰痕见她凝神良久,声色无恙的解释道:“这里虽熙攘嘈杂,但胜在市井人多,住户琐乱,高远纵使有心也得费一段时间才找得到这里来。你安心住下养伤,明日我将东霞接过来照顾你,会定期派人送来一应生活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