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是五月了,葳蕤树影间,暑气蒸蒸。正午日头最足,火辣辣的像个沉坠炙烤的火球。四通八达的街道里行人稀少,偶尔有那么几声蝉鸣鸟叫,隐匿在浓密的树层里。
平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拿帕子遮住脸。
在霞飞路公馆住下的这半月来,她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这个狭小燥热的阳台,其实她也不晓得为什么,最初是因为这里视野极广,可以将楼底下那几道胡同尽收眼底。后来她渐渐有了些望断天涯等待故人的感觉,她总觉得有谁会在那胡同尽头出现,一身白西装,掬一脸潇洒风流的笑。
“你如果狠心绝情,最好把我杀了,这样我就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这是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话时很轻很轻,像绵绵的云絮,没有透露出一丝恶意。可她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扎来碾去,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却酸疼酸疼。
她以为她的心够狠了,唯独对他留了一点余地。
电话机突兀的响起,她等了会儿不见有人接,就走过去拿起听筒。
“小姐,你快来看看吧,花房这里被人砸了。”房主急切道,有各种噼里啪啦的杂音。
平嫣眉心一紧,忙道了声好,拿起手袋就下了楼。她刚刚才让东霞去午睡,更不愿意惊动董长临,就独自顶着太阳拦了辆黄包车,车夫呼哧呼哧,健步如飞,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地方。
逼仄的楼道里安静无比,她穿着白色高跟皮鞋,一步一个沉声。上次花房被毁,沈钰痕找人修葺了一回,又心血来潮买了好些棵杏花移栽了进去,她搬出去的时候杏花树上还开着零零碎碎的暮春之花,现在已经青杏累累了,却也被摧残砍折的没个样子。
她走过去,弯腰拾起地上横七竖八的杏花枝,拾起一颗颗石子大小的青杏。突然有一杆冰冷的东西顶上了自己的后脑勺,她身子一震,不慌不忙的捡起脚下的一颗杏子,眼前赫然出现两个身材剽悍的黑西装男人。
她笑眸浅浅,道:“说吧,我得罪了谁?”
两个男人迅速架住了她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拖她出去,粗鲁的将她塞进一辆刚刚停靠的汽车里。汽车疾驰,她被黑布蒙上眼睛,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几颗青杏,像是抓着一点支撑鼓励的底气。
她被五花大绑着关进了一个黑屋子里,空气浓重,像烂木头死老鼠在草堆里腐烂的味道。在封闭的空间里时间似乎也变得难以估算,她似乎等了几天,也似乎只等了几个时辰,直到手心里握着的青杏彻底失去新鲜的生命迹象,缩水变软,屋门才吱呀呀的打开。
有人取下她眼前的黑布,一盏煤油灯在玻璃罩里晃晃悠悠。她睁开眼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一个四周封闭的极大方间,几乎望不到边,只有一扇门,没有窗户,地上爬满了虫鼠,啃噬着死人各个部位的断肢残骸。她捂着胸口,不禁呕吐起来。
有人递上了一碗水,她循着望上去,只见一张阴厉不明的笑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愈发显得脸皮上沟壑纵横,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勾人性命的恶鬼。
她嫌恶的退了几步,却被几只大手顿时压制住。那个鬼脸缓缓蹲下身,提着手里的碗就往平嫣嘴里灌。那水泛着骇人的红,腥咸无比,是鲜血的味道。
她紧闭牙关,血水就顺着她的唇淅淅沥沥的淌,她控制不住的咳嗽,恶心到胃里酸水一阵阵往外冒。
他一把将碗扔了,在地上摔得粉碎,捏紧平嫣的下颌,迫使与她目光对视。
“味道好吗?”
他眼睛吊着,裹在皱纹里,只看得到一点黑亮的精光,像是一条毒蛇,神色狰狞。
“我每天都要喝这样一碗血,就是为了追求长生之术,你这个贱人,竟敢朝我开枪!”他声音尖细异常,像是一根正在拉扯的二胡弦,令人毛骨悚然。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清脆乍开,平嫣脑子里嗡嗡的响,脸上顿时多了五根火辣辣的肿痕。
霍三爷!这个快要被遗忘的名字顿时浮入脑海。她曾在报纸上看到过他光鲜一面的照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也只能抵死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