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后,黑云渐散,林木萧萧,被洗刷得青翠欲滴,天气歇斯底里的发泄了一通,只余心旷神怡的静谧。
如同林恒此刻的心情,如新叶舒展,畅意无比。
王袖垂首一侧,不辱使命,带来了平嫣的死讯。
“我今生唯得一女,掌上宝似的捧了十几年,现在终于得偿夙愿,看到她姻缘美满,万不能让那个贱丫头乱了钰痕的心神,负我爱女。”
自那日落水搭救后,在一张张搬弄是非的悠悠众口中,沈钰痕与那丫头间的风流韵事被传得有板有眼,谣言成虎,可蛊人心,就算他相信沈钰痕的为人处事,也不能让这样红颜祸水的隐患存在于世,蛀木毁堤。
那‘姻缘美满’四字如一条粗壮荆棘,狠狠甩在王袖身上,疼得他暗暗咬紧了牙。
他一向沉稳寡言,深谙地位尊卑,不可妄论,可此刻看到林恒那脸功德圆满的笑,竟一反往常的问道:“督军怎么改了主意?沈二少固然是好,可先有高占彪之死,后又后霍三爷与之矛盾连连,这些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大小姐金枝玉叶,才貌双全,您的女婿必然是人中龙凤,清白志高,沈二少毕竟有这些污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使得小姐受难......”
林恒瞥下两道眼风,赤裸裸的审视,慵懒却若有所思,但他一介粗人,却是看不透王袖多年来对林立雪多年来的铁血柔情,只是单纯觉得罕见。印象中的王袖只会不置一词的听命任务,不像是会说出这番背地嚼舌,且句句见血的话。
想他十岁那年,就养在自己军下,与林立雪也能算得上自小相识,情分深厚,且私心里他也将王袖当作半个儿子。想是长兄爱护妹妹,才对妹妹的婚事这样小心谨慎,千挑万选。
林恒不由得心下一软,拍了拍他的肩头,耐心笑道:“你别忘了高远的死法,那是隐藏很深的日本人,妄图以会长之职把握青州生意,他的儿子高占彪自然也是日本崽子,在警备里当职,迟早是个祸害,说不定还在为日本人牵线搭桥。不管是不是沈钰痕杀了高占彪,这都是一件好事,况且报纸上哪有什么负面言论,都称他是大英雄。”
王袖心如线牵,不由一提,“那霍三爷盘踞青州多年,且心胸狭隘,得罪了他,可后路堪忧。”
熹光撕破云幕,万丈千缕的金缎绚烂,晃得人睁不开眼。林恒却转了脸,不躲不避的迎上那道风雨洗涤后的绝伦盛景。光亮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拉开帷幕,他气定神闲,又雄心勃勃,似乎在酝酿退场前最后一个满堂喝彩的荣辱搏斗。
霍三爷固然厉害,可他还是把所有筹码都押注在了沈钰痕身上。
他蹉跎半生,刀霜磨砺,待人接物一直却阴阴阳阳,既不出风头,又不太过屈居于后,没那么多的雄心壮志,官吏几度升迁,总之亦平平和和的在青州守了大半辈子,今日成就,已是人生极限。
可硝烟战乱,天下不定,青州这块肥肉,总会有人觊觎。
而沈钰痕眉间千壑,眸纳百川,是池中龙鱼,若能好生栽培,在混乱局势里,有朝一日定能一飞冲天。先前他还有所思虑,直到沈钰痕与自家女儿的婚姻板上钉钉,成为林家女婿,他决定听从沈钰痕的建议,与华中军沆瀣一气,开辟出清远镇分战场。
最重要的是,他开出的条件也的确令人垂涎。
令人难以置信,他凭着一腔热血,短短几年就在国外打拼下了诺大产业,竟是延申到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富春居幕后老板,而不仅仅只是登在报纸上的一个掩人耳目的小小股东。
他的聘礼,竟然是富春居三分之一的股份。
乱世风烟里,尽管手握重兵,盘踞要地,也远没有货真价实的泼天富贵来得实际。
况自高远死后,他也很久不曾在贸易中捞些油水了,指着区区靠不住的为官俸禄,总会坐吃山空。
在这哀鸿遍野的世道里,君子易饿死,想必没人会对金钱的诱惑不动心。
姻缘美满,皆大欢喜,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卖女求荣。
王袖自始至终看在眼里,看林恒的欢喜都沁入了两眼浑浊里,不由得隐忍恨意。
沈钰痕?他算什么?一个不经人事的花花公子,不就靠着机缘巧合定下的娃娃亲,才娶上了他梦寐以求,只敢偷偷观望,小心奢望的女人。
他不想认命罢休,因为他能真真切切的看得出来,沈钰痕娶林立雪明明是另有目的。
也许他根本就不爱这个心思单纯的傻姑娘。
王袖越想越气,向来粗枝大叶的思绪忽而间像是生出了藤藤蔓蔓,紧紧缠在身上,教人肝胆俱苦,呼吸不得。
“想来含辛茹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马上就要嫁人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林恒惆叹一声,有感而发。
嫁人?
恐怕是不能了。
闻言,王袖不着痕迹的狡狡一笑,眼尾处一叶精光转瞬不见。
那支羽箭上涂了毒,且已射中沈钰痕,且选地偏僻,不会被人发现,绝无生还可能。
雨后晴霁,新冽草泥香扑面而来。
平嫣带着意识不清的沈钰痕躲入了一处深幽山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