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四角掌着灯,玻璃罩子里黄澄澄的灯泡,照的屋子像口酱缸,他们都是缸里面被腌得烂透的黄豆,有一种陈年的沧桑感。
平嫣喝了口茶,点头道:“也好,清远镇就要打仗了,你走了反而更安全些。”
白衡有些殷切,双目炯炯的望着她,“那师妹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沈大少不动声色的坐着,他身后供着一盏等,黄灿灿的光圈罩在他的后脑勺,他如庙里的一尊神像,威严又冷酷。
平嫣笑道:“师兄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钰痕,怎么可能会走呢?”
白衡看了眼沈大少,他正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的刹那,仿佛在打铁铺子里,铁匠敲击出一朵烧灼的铁花,却没有声音,两人各自错开视线,都不愿说出那个事实。沈钰痕已经死了,你爱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已经入了殓,后天就是他的头七了。
平嫣看出两人脸色有异,左右观望,“怎么了?”
白衡收起脸上的复杂情绪,道:“师妹,跟我走吧,清远镇马上就要打仗了,你怀着孩子,二少爷一忙起来,必然不能事事护你周全。”
平嫣目光脉脉,望了眼沈大少,脸上笑容愈深,再看白衡道:“师兄,你知道我的,自小我决定了的事都不会轻易改变。既然清远镇要打仗了,那便是九死一生,要生我就和他一起生,要死我愿陪他一起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这时候离开他。”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似的,嗫嚅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抬起头直视着他,“师兄,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今生我们只有兄妹之缘,作为妹妹,我希望能早日看到你娶妻成家,你有了自己的家室,我也好安心。”
这样赤裸裸的绝情,简直比当众扇他的脸还要让他难受百倍。他的心呼哧呼哧跳着,像在刀尖上舞蹈,一下一个血淋淋的口子。他弓着身子,将脸慢慢埋下来,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的影子投在地下,虚虚胖胖的一团,像是也在嘲讽他的卑微无能。他忽然立起身子,像具干尸一样,双眼直鼓鼓的瞪着,有些鱼死网破的不要命。他这一生太不值了,他可以什么都没有,他什么也不在乎,唯独不能没有她,他陪了她那么些年,她凭什么就这样说丢就丢掉他,当他是什么?一只狗吗?可狗急还会跳墙呢!既然不好过,那大家都不好过吧!
他恶狠狠的指着沈大少,像只发疯的狗,咬牙道:“他?你要和他生死与共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沈钰成,沈钰痕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客栈里,被炸弹炸得尸骨无存!”
他说这些话完全是无稽之谈,可平嫣竟有一瞬间的信以为真,自那后心脏就如打鼓似的,不知是慌张还是害怕,锵锵跳个不停,几乎要跳出胸膛外。她有些口干,却笑着,那笑有些僵,像是开裂的馒头皮,“师兄,你在说什么呀?钰痕怎么可能死了呢?他不是活生生的在这里吗?”说着她看向沈大少,连看了好几眼,要印证什么似的。
白衡反笑,窃窃地,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神秘,“你问他,他到底是谁?”
她本不该信的,但有一刻,她竟管不住自己的思想,仿佛白衡说的就是真的,沈钰痕已经死了。她站起身,慢慢走到沈大少身前。这时电力供得足了些,他脑后那盏等忽而一亮,像妖怪张开了眼睛,刺得人眼前发黑,她这才醒过神来,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似乎还能看到他呼吸出来的淡淡白气,不禁摇头暗笑自己,怎么能被这些胡乱瞎扯的话牵着鼻子走?不过她的嘴却并不怎么听使唤,竟问道:“你告诉我,你是谁?”
她这个角度,半边身子的影都压在了他身上,她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看不见他的眼。他也迟迟没有抬起眼来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应,时间不长,但她却莫名其妙的慌了起来,地底下似伸出了手,拽得她站不住,微妙的恐惧渐渐蔓延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