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后半夜下起了大雨。
茫茫巷子里,她独自一人走着,从南到北,最后晕倒在死胡同里。她想,坚韧如她,也怕是再也走不出这死胡同了。雨滴劈里啪啦的砸进她双眼里,她手里还牢牢捏着那封信,那信纸被淋得湿透,黑糊糊一片,早没了字迹。可那字更像是一把把刀子,凿在她心口上,血肉模糊。
沈钰痕死了,师父只当她是一颗棋子。她这一生,家破人亡,被抛弃,被欺骗,被作弄,当真是孤寡可悲至极。
“钰痕,我真的太累了,太累了......就让我去找你,或者你来接接我,好不好?”
她似乎真的看到雨雾中缓缓走出一粒影子,那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穿着白色长袍,像一枝被雨打湿的杏花。她朝他伸出手,他就那样紧紧握住她的手,在这样凉的夜里,他的手温暖如炭。
“钰痕!”她这样大叫一声,再抬眼已是艳阳高挂了。
“你醒了。”有人递来一块帕子。
她眯了眯发痛的双眼,才发现床头坐着人,是董长临。她愈加恍惚,环顾四周,许久才清醒过来,想起此时此地,她拽过帕子,狠狠拭了拭双眼,然后对着窗格子里漏来的日光,眼圈很快又红了,她只淡淡道:“日光真毒呢,晃得眼睛疼。”也不知向谁解释。
董长临要比一年前更瘦,以前的他像瘦竹,不经风雨,倒也清脱潇洒,这短短一年,他似乎很快的枯萎了,连望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一种黄褐色的死气。
他们两人很有默契,都闭口不提清远镇,好像这样董国生的死,许家的亡魂就不再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
董长临提议道:“外面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现在我住在这里,后院子里种满了杏树,这个季节,杏子已经黄了,正好可以招待你。”
平嫣下床,看着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屋内陈设,许久回不过神来。
董长临不无感怀的道:“这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我知道这栋房子是钰痕赁下来给你住过的,这里面承载了你们的太多回忆,容不得我涉足破坏。不过你放心,这里的一切我从没有动过,我只是想在最后这段日子里,能在你的气息里死去,这一生也算得到过什么。”
她转过头,看到他微微闪泪的双眼,正遥遥注视着她。他很快移开视线,往门外去了。
平嫣跟上去,两人错了几步,不远不近的跟着。后院里杏林葳蕤,黄果累累,他摘下一枚熟得最好的,仔细擦干净了,递给她道:“放心,一点都不酸的。”
当年在天井下的那棵杏树下,他也亲手摘过树上那枚长得最大熟得最好的杏子,眉眼带笑的回头递给她,用宠溺温和的语调说:妹妹放心,一点都不酸的。
她盯着他手里的杏子,竟鬼使神差道:“九州哥哥,其实我知道是你。”
他手指一抖,杏子骨碌碌滚到她脚边,她弯腰捡起来,上前几步,语气凉凉的,可眼里分明泪意滂沱,“钰痕已经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所谓人生如戏,变幻莫测,大抵不过如此。
董长临脸色煞白,站在杏树下摇摇晃晃,风来叶动,他扶着树干支撑,垂目不言,直到风静方抬头,“所以呢,妹妹应当杀了我,我苟活这些年,实在是有违天道。”
平嫣微微勾唇,“我不杀你,但也不会原谅你。我愿意放过董家,愿意放过你,我不想成为董国生那样的人。”她走近他一些,“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我从来就没有失忆,我一直记得我是许平嫣,我接近你,就是为了复仇,把董家上下赶尽杀绝。”
“果然是这样。”董长临望着她,眼尾微湿,嘲弄出声,“我这一生,常常不敢回顾,都是些噩梦。我时常会觉得我现在也是在做梦,只要静静等着梦醒后,我就不再是董长临,我也不认识沈钰痕,也从没遇到过你。”
“做梦好啊,仔细想想这一生,其实还不如一场短暂的好梦。”她转过身,捏紧手中那枚杏子,脚步从容,“我与你,生前不复再见。”
她没去看董长临的表情,只是风又起,略大了些,满院萧萧,吹得她双眼泛疼。他好像在身后唤了她一声妹妹,好像又没有,像是风声,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檀儿正忐忑等候,见她回来,忙迎道:“姐姐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门找了。”
“事情怎么样?”
檀儿瞪目凛然,“姐姐想的不错,今一大早,沈钰成就带人去了关公庙。”又怅然愤恨,“我们算是看错了黑袍人,竟也这样趋炎附势,尽捡高枝!”
她倒没多大反应,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人心隔肚皮这种事,她早已经历了不少。
正说着,沈钰成忽闯来,表情阴沉。平嫣示意檀儿出门去,亲自倒茶,“怎么了?”
“刘牧云呢?”他一甩茶杯,咣当稀碎。
平嫣道:“死了。”执壶再倒。
“死了?”他语气忽升,一把攥住她手腕,“你昨晚去见了他,对吗?城西关公庙本来就是你在试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