雹灾一事,裴宝儿自然是知晓的。
太兴县这里没有遭灾,但往南边去的几个大城和村镇据说死伤无数。兴许是当地官员赈灾不力,许多流民或北上、或南下寻找生计,近日来城里便多了些许流民。裴宝儿有些担忧治安问题,便趁上何府说脱脂牛奶的事时跟何夫人提了一嘴。
可惜何夫人对流民一事不大感兴趣,随意挥了挥手:“不必担心,雹灾不比水灾、旱灾或是地龙翻身,百姓们虽然眼下有些艰难,但田地总还能再耕种。你看到的这些流民,还不一定全是灾民呢。”
裴宝儿只得按捺住心情,跟何家母女“安利”起了牛乳的好处。
“首先,喝牛乳有助于止泻,大姑娘脾胃虚正适合喝;其次,牛乳中有种物质可以抑制食欲,每天喝一些,就不会老馋嘴想吃肉了;再者,牛乳还可以促进身体加快能量的消耗,每天喝一海碗,相当于坐着不动就跳了一组操~哦对了,还有一个好处,大姑娘如今虽已及笄,但若能保证营养,到时候瘦下来,个头还能再窜高一点。”
最后两点对何大姑娘诱惑力十足,毕竟本朝风气较开放,女子都以身材修长、丰满为没,不似前朝那般流行身娇体弱的美,京城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还会自己上阵打马球呢。
她想着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像阿娘这样柔弱动人,还不如往另一个方向努力。于是立马就点了头,并殷殷地看着何夫人等她答应。
何夫人倒真是犯了难,她还真没听过人喝牛乳的,那东西不是腥得很吗?不过倒是听说,有失母幼子靠羊乳喂养活了下来的。现在问题是,她到哪去弄头产奶的母牛来?
虽然裴娘子跟她细细描述了遍专门产奶的母牛特征,但何夫人自小没出过远门,只见过自家地里的大黄牛,哪里知道什么黑白花斑的奶牛。她也不能把庄子上的黄牛奶划拉过来,刚问过仆妇,都说那黄牛产仔后虽也下奶但乳量极少,只够喂得活它自己的崽子,再多出给人喝却是不可能了。
于是,这天何县令下了衙,回到家就见到了愁容满面的老妻。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柔儿病情有反复?还是城里大户不愿意出钱建粥棚?”何县令踌躇了下,才说出下半句。“莫非是倩姨娘惹了夫人不快?夫人放心,我必会好好教训她……”
何夫人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得了,想去看她就直接去,何必在我这里装模作样。”
“冤枉啊夫人!”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何夫人才道出心中所苦。
不想何县令闻言便笑了下,摸着胡子道:“这可真是巧,夫人想要一头牛,为夫今天却接了一桩没人想要的牛公案。”
本朝律法保护耕牛,因为牛是耕种的重要工具,离开牛只能靠人力,简直没法愉快地种田。再加上前两年的战乱,如今更是休养生息、恢复田力的时候。
不光朝廷禁止杀牛,大多数小老百姓也对自家的牛看得很重,有时候张家的牛跑到李家后不回来,或是王家的顺手牵走了路边的无主牛,这等鸡毛蒜皮小事还经常求告到何县令面前要求解决呢。
何夫人对此也有所耳闻,两家人争牛的事听多了,但争着不要的还真是少见。
她好奇问道:“是怎么个情况?”
原来,因为朝廷对牛的保护制度十分全面,甚至严苛到每一头牛的生老病死、销售转手都要专门做记录。
比如说,有条规定是,家里每多少亩地可以拥有一头牛。这头牛要是病死了,必须向牛羊使或里长报告,由专人去你家查验一番,然后登记在册,你才能再买一头牛回来。
如果你家的是母牛,生了小牛崽,不能隐瞒不报,因为会有专人定期来验看母牛是否怀孕、有无生病等情况。这种情况下,律法又不允许你拥有两头或以上的牛,怎么办呢,牛羊使就会以市场价把你家的小牛收购回去,然后再卖给其他缺牛的人。
公牛体力比母牛好,价钱更贵,但母牛能下崽换钱,小牛崽价钱也不低。于是,便有了专养母牛、下崽子换钱的人,这些人若没有公牛的,多半要跟左邻右舍借种。
何县令今儿遇到的案子也算是“借种”闹出来的争端。
杨家和马家是邻居,家里田地都不多,只勉强够一头牛的数。
去年,马家的大儿子学人出去经商,居然赚了不少钱,回家买了不少田地。于是,马家一下子从“只配拥有一头牛的底层”勉强升级到了“可以拥有两头牛的小富农”。
马家便想着,去市场上买牛崽还要被宰一道,不如直接向邻居杨家买。本来马家还想着,让自家的公牛过去杨家配种,然后生下的牛崽杨家肯定还能给自己打个折。不巧,刚好杨家的母牛年前已经跟其他家借过种,肚子里揣了崽,已经快生了。马家不想再等一年,于是两家就在里长见证下签了牛崽预定的文书。
结果,牛崽过户到马家后,马家人却反悔了,嚷嚷着说受骗了。
何县令当时在公堂上听得有些头疼,惊堂木一拍:“说重点!那牛崽是死是活?有无患病、残缺?”两家先时约定,若生出的牛崽没死、没毛病就成交。
杨家说:“回大人,牛崽是活的,活蹦乱跳,很健康。”
何县令就不满地抖了抖胡子,“既然如此,马家有什么好说的?”
马家喊冤:“青天老爷哪,他那牛虽然没病没痛,但长得黑不溜秋的,跟咱们普通牛哪里一样!我当时想着乡里邻居的,又看那牛崽也算康健,才不好意思马上退了。谁知道领回家才发现,那牛光会长肉,还不肯耕田,我这不是白买了嘛!”
杨家说:“母牛本来力气就小,你留着下崽子也行啊。下一胎就回本了,何必咬着我家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