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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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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爱皱皱眉头,“这倒也是。不过她小姑娘家,一时难以成什么气候,咱们只管静观其变,再伺机行动吧。”

江灼华脸色不太好看:“只怕这一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早先我还道这小妖精没有心眼,此番看她病了,倒不知是真病假病,别是装病,惹得皇上怜悯,好借机和皇上相见!”

宜爱含笑道:“淑妃别急,法子多得是,只要在合适的时候用了,便什么烦恼都没了。咱们不用心思,别的人就会用心思,咱们不害人,别人就会害咱们,别说在这皇宫大院了,即使是我小时候,在我们小门小户家,我爹也娶了两个小妾,一天不算计,便一天安不了心。”

江灼华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珠串,道:“是啊,你们小门小户尚且如此,我父亲位高权重,更是到处乌烟瘴气,满府之中,连一串珠子,恐怕也是脏的,人生本就是苦的,不在这方面苦,便是在那方面苦,苦来苦去,守不到苦尽甘来。”

宜爱忙劝道:“淑妃不要灰心,等你坐上了后位,一切便都好了,到那时,谁还怕什么呢?”

江灼华看着窗外的月亮,道:“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月亮却受着一代一代人的仰望,看着多少人的忧伤、思念、欢乐,人毕竟是渺小的,即使成为了皇后,也难免一死,想想真没意思。”

宜爱的神色却清冷如冰,道:“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虽然人人都要死,但活到最极致,爬到最高层,才算活得不亏,活明白了。若不是我出身贫寒,我也想争一争后位,但人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自知没有那个福气了,只愿辅佐淑妃一生一世,落个好结果,淑妃可千万不要灰心丧气,更不要妄自菲薄,总得想着以后的好日子才是。”

江灼华道:“这倒是了。”

突然间,宜爱神色不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此番这件事,咱们都牵扯其中,只是那秦窅娘独善其身,从头至尾,完全没出现,岂不是便宜她了?”

江灼华冷哼一声,“她的出身,妹妹恐怕还不知道吧。她本为采莲女,十六岁被选入宫。皇上单独召见,看她跳采莲舞,双目深凹而顾盼有情,便为取名’窅娘’。窅娘善跳金莲舞,她跳舞时好像莲花凌波,俯仰摇曳之态优美动人,最有意思的是她用白帛裹足,把两只脚都缠的很小,跳舞时就在一朵莲花形状的舞台上,因此才受皇上的宠爱。”

宜爱轻蔑的笑道:“我说她那双脚,怎么那么小呢,不过她的身世,谁人不知呢,听说她原是官宦人家女儿,后因家势破败,沦为金陵歌伎。家势破败这种鬼话,怎么能信呢?不知什么腌臜男女生出的野种吧!”

江灼华亦笑道:“她生得苗条,善于歌舞,因此受皇上的宠爱。皇上诏令筑金莲台,高六尺,饰以珍宝,网带缨络,台中设置各色瑞莲。令窅娘以帛缠足,屈上作新月状,著素袜舞于莲中,回旋有凌云之态。皇上看了,喜不自禁。此后,窅娘为了保持和提高这种舞蹈的绝技,以稳固受宠的地位,便常用白绫紧裹双足,久而久之,便把脚裹成了红菱型、新月型,其舞姿也更为自然,美不胜收了 。”

宜爱皱眉道:“若论舞姿,谁能比得上淑妃您啊,您歌舞江南名曲《嵇康》,观众无不惊叹,哪像秦窅娘,把脚缠的不成样子,穿上鞋好看,脱了鞋,还不知怎样畸形呢,皇上恐怕也看不下去。若是天生的小脚,那还不算难看,后天缠起来的,算得了什么呢?”

江灼华道:“也难为她如此自虐,只为博皇上一笑!”

宜爱又道:“希望她缠足的同时,把心和行为也一并缠上,永远像这次之事一样,不要过问插手,只当自己是一个玩物便好,若是她几时坏了咱们的事,便是把自己裹在千金的厚布条里,我也把布烧了剪了,把她抓出来泄愤!”

江灼华笑道:“你倒真是个厉害人物,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睡了,你便回宫吧。”

说着,宜爱便告辞回宫,两人各自睡去。

第十章

却说仲宣死后,大臣们纷纷进言,要请禅师来作法,祛一祛宫中的晦气,于是,皇上便应允了,请了清凉寺的空岸禅师来宫,白天禅师作法劳累,傍晚时分,皇上便请了他,在南薰阁中下棋。

两人棋逢敌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仍是不分胜负。却见空岸禅师突然笑道:“老衲要先取一局了。”说着,便落下了关键一子。

“那朕便输了。”皇上平和的看着空岸,“禅师棋艺精湛,朕自愧不如。”

果然,空岸一子落下,棋局已定。

皇上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散乱的棋盘,淡淡不语。

空岸漫不经心似的说道:“皇上,可是为二皇子伤心吗?”

皇上点点头,道:“小儿四岁年纪,便骤然离世,想要不伤心,实在太难。”

空岸淡然道:“盖有生者必有死,有因者必克果,是以生死轮回永无休止。二皇子此去,只是新生而已,皇上何必伤痛?”

皇上仍然伤心:“虽说他得以新生,可朕终究再也见不到他了,不知道他成为了谁家的孩子,再见也是无缘,况且他若是流落到穷苦人家,不免受罪。”

空岸笑道:“一切的生灭,都是属于生死。昨日的我灭了,昨日的我也就死了,今日的我便是重生。生死仅仅是我们的心念,一个念头生起,然后灭,然后再生起,都可以叫做生死。此世间形成的意识观念逻缉思惟等等,全部是有生起的,有生起就有灭亡,有生有灭,就是属于生死。真正的解脱六道,就是要解决这一切不断生灭的无常,远离一切生灭,回归本有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佛性本心境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是二皇子转世到穷人家,皇上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不开心?老衲听说皇上早年并不想成为九五之尊,反而希望生在普通人家,此时又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的皇子了却自己的心愿?”

皇上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小儿寿终正寝,朕何至于如此伤心,只是他黄口小儿,便又遭轮回,纵使他以后能开心的生活,我也终究放不下他。”

空岸道:“怎样算是寿终正寝?寿终,便正寝。生命之能是永恒的,它使具体的生命从一种形态转换为另一种形态,由此构成生生死死的生命之流,并且反复循环,生而死,死而生,永远流转,以至无穷。众生在苦海中漂泊,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找不到永恒安乐的归宿。为此,佛也一再提醒我们:若想实现圆满的生命,必须解脱生死。二皇子今生长寿,未来的某一世或几世便可能长久不得,若是今生早早辞世,未来的几世便都是高寿,皇上又何必为他苦恼而不能解脱?”

皇上听了空岸的话,心中稍稍得以慰藉,却仍不能完全放下,便道:“解脱二字,说来容易,做来太难,如何解脱生死?”

空岸答道:“在生死轮回中,我们有无限的痛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忽视无常的真相。我们渴望一切都恒常不变,认为恒常可以提供安全。事实上,死亡是生命无法避免的事实,世事无常。万事万物缘聚而生,缘散而灭,一切都是因缘的集合,一切都在变迁,没有常住的事物。从前我们认为是如此坚固、稳定和持久的东西,只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未曾有一法,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者。当我们看到一切事物“空”的本质,我们不应该感到失落和痛苦,相反,我们应该放下执着,活在当下。人在生前受了时间和空间的局限、隔绝,不能随心所欲,万里遨游,也无法返老还童,纵情恣性,可是一旦死亡而脱离形体的桎梏,他的道心真性就可以自由自在来去,穿越三界时空了。同时,活着的时候,身体是我们的大负担——饿了要找东西喂它吃,冷了要替它加衣服,生病时要忍受皮肉的痛楚。可是人一旦死去,便脱离了苦海,死又有何可怕?”

皇上听了又问:“人死去是脱离了苦海,可重新进入轮回,岂不是重入苦海?”

空岸又道:“苦海无边,死去能够暂时脱离苦海,因此,死去的时光反而是最好的时光,如今二皇子正逍遥快乐,虽未来又得进去苦海,终于有喘息的时间了,皇上该高兴才是啊!”

皇上听了,终于洒脱的笑笑,道:“禅师今日所说,当真让我醍醐灌顶,时候不早了,禅师请在宫中澄心堂内歇息吧。”

禅师点头,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谢皇上。”

是夜,皇上又坚持留在瑶光殿陪皇后,皇后也便应允了。

皇后靠在床头上,看着窗外的星星,温柔的对皇上说:“贱妾有幸嫁入宫门,至今已有十多年了,女子之荣,莫过于此。唯一的不足是幼子早夭,而我也即将远去,恐怕无法再报答您的恩情了。”

皇上握住皇后的手,深情的说道:“娥皇,我有什么恩情给你?反倒是你,为我孕育子嗣,我才是无法报答你的恩情了。”

皇后笑道:“下个月是十一月,到时枫叶该十分好看了。”

皇上点头,道:“等你身子好了,咱们便去园中看枫叶。”

皇后摇摇头,道:“从嘉,只怕臣妾的病,很难再好了。其实这一生能与你相伴,我已心满意足,死而无憾,只有一事,不知你有何想法?”

皇上轻柔的为皇后将鬓角的乱发理齐,道:“娥皇想问什么事?”

皇后看了皇上一眼,道:“从嘉,我这一去,后宫便只有江灼华、窅娘、流朱和宜爱四人了,不知你意欲让谁为后?”

皇上听皇后这么说,心内一惊,眼中不免流下泪来,道:“娥皇,你莫要如此说,今日我听得空岸禅师关于生死的一番话,觉得很有道理,虽然仲宣去了,但他并没有从这个世界消失,只是重新投胎,再次为人罢了,因此你不要再为此事伤心,只管养好自己的病便好。”

皇后淡笑着,道:“从嘉,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即使仲宣仍活着,我也撑不了太久了,左不过一年半载,总要归天。如今仲宣去了,他那么小的一个人儿,不知如何投胎转世,万一迷了路,那可怎么好?不如我也早早去了,带着他一起去阴曹地府,一路投胎,再托生在一起,彼此生生世世为伴,岂不更好?”

皇上将皇后紧紧抱住,道:“娥皇,你只想跟仲宣生生世世为伴,不想跟我再做生生世世的夫妻了吗?”

皇后无奈的抓住皇上的衣角,道:“从嘉,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你我十年缘分,虽然你贵为皇上,对我,却从未呵斥过,只是一味的疼惜,我又何尝不想和你做永生永世的夫妻?只是天命如此,违拗不得,不过,虽然我要去了,但仍然有一人可以陪你。”

皇上有些疑惑,问道:“谁可以陪我?仲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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