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刘三请韩梦殷时,那老汉就说未必帮得上他老黑什么忙,老东西攮球的挺实在,真就没给他郑将军帮什么忙,最后便宜了李三这厮。眼前这位看着就与老韩不是一路,那老杀才总要装出一个道貌岸然来,这位张判官明显就让郑将军感觉更实诚。再说,自己如今也是一方节帅,虽然有点水那也是大帅,用着看看这厮能否干点正事。
众武夫吃到一半不见了老黑,都有些索然无味。待见黑哥领个生面孔回来,各自瞩目。郑守义便将张泽推到台前,介绍这是新来的节度府掌书记。一群老武夫中突然冒出个酸丁,你想想这个场面得有多和谐,众将纷纷举着酒囊来欢迎新人入伙。
别看成德王镕是回鹘遗种,人家祖宗慕大唐王化已过百年,据有成德亦八九十年矣。王大帅其实活得精细,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比郑哥有文化太多,就连成德的军将们也比眼前这帮杀才更有格调。在成德工作多年,张书记哪经过这种阵仗,简直就是小羊羔进了老狼群,三两口柳烧下肚就不省人事,被人抬到一旁睡去。杀才们灌倒了新鲜出炉的节度掌书记,兴致更加高涨,吃喝玩闹,将堂堂帅府搞成了土匪窝。
身处其间,大寨主不禁忆往昔峥嵘岁月,时哭时笑抽风一般。
郑大帅也吃得动情,拉住老郭、小周、小王不住地感怀。这三人有他捡来的流浪汉,两个是自小跟随他的伙计,如今都已成为左膀右臂,岂非快事。郭屠子跟着大舅哥还没啥,小周、小王这些年在牛犇手下也熬得辛苦。又不能影响团结,又要避免小都头过于做大,一切尽在不言中喽。
平衡,不会玩平衡的大帅,能活得过两集么?
吃归吃,玩归玩,郑大帅的眼睛其实一直盯着南边不松懈,军队也是轮番休假,他可不想步了王处直的后尘。
最近郑哥没事儿就研究汴兵作战。实话说,经过仔细分析,他发现偷袭这块朱三儿也很擅长。河东是怎么丢的东昭义三州?就是葛从周趁晋王刚刚在钜鹿遇挫,主力被牵制,突然出兵袭取邢、洺、磁三州。打成德,也是前面正在邢州捶李嗣昭,突然一拐,就到了王教主的家门口,若非成德这帮杀才反应快,估计就完了。你别看汴州战马有限,那是可以做突骑的战马有限,驮马、骡子、驴可并不短少,汴军就有骑着驮马骡子赶路下马地斗的队伍,跟老牛他们差不多,玩得挺花。汴军处四战之地,为了应付各方面的险情,真是修炼了一身好本领,说哪天汴兵突然出现在安喜城下,郑哥一点都不意外。
所以,大寨主和老铁匠都比较辛苦。成德战后,将新来的千余骑打散补充下去,毅勇都如今足足八百骑,兵强马壮,与老铁匠的飞虎都八百骑倒班巡弋,防的就是汴兵突然北上。
其实咱郑哥格局还是小了,此时的朱大帅根本就顾不上河北这点破事。
本想来去长安将皇帝接到东都指导工作,等进关才发现慢了一步,韩全诲已裹挟了天子西奔。这种搂草打兔子正是三哥的专长,来一次不容易,就准备把关中搞定,于是一路追到了凤翔城下。
不过这里是关中西门,抵御吐蕃的前哨,城高池深,守军甚多,粮草充沛,硬打不死个万八千人拿不下来,嗯,就算填进去万八千人也未必拿得下。于是东平王看看李茂贞躲在城里不肯出来,那就转身去收拾李茂贞的小弟,总之这次三哥不把关中整治一番是不想走了。
其他关中诸侯就倒了霉。西来的路上,朱三哥其实已经拿下了华州的韩建。华州即陕西华县,在长安东边百来里地,正好在三哥西进路上。韩大帅欺负天子非常嚣张,等三哥到了,废话都没敢多讲,直接老实投降。朱大帅大人有大量,便受了韩建的忠心,然后入城一看,好乖乖,华州城里光铜钱就抄了九百万贯!全是这厮截胡的朝廷财赋。与此一比,李圣在成德敲得一点财货就是个弟弟。
紧接着,静难军节度使杨崇本也倒了霉。这厮自幼被李茂贞收做义子,改名李继徽,伺候干爹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前几年被干爹保举做了这个节度使。治所在彬州,即陕西彬州,领有邠、宁、庆、衍四州。因其治所之名,这靖难军节度使也称邠宁节度使,最早,号称再造李唐的郭子仪就曾任过邠宁节度使。
但李继徽可没有郭令公的本领,一看汴军开到,干爸爸都被堵在凤翔城里不敢露头,哪敢捋三哥的虎须,也就直接投降。三哥也不含糊,让他将妻妾子女送至河中为人质,然后继续让他做靖难军节度使。
朱三哥在关内忙活,背后独眼龙岂能不来掺一脚。他看汴兵主力到了关中,忙遣李嗣昭将兵五千攻晋州,想要借机夺回晋、绛等州,关上一道门。汴兵小挫固守,为保后路,东平王只好先放下李茂贞不打,回师取盩厔即陕西周至策应,顺道令崔胤帅百官及京师居民悉迁华州,准备将他们都送到洛阳去安置。
你看,三哥忙着跟李茂贞、李克用等人斗智斗勇,哪有功夫管河北。而没有三哥搅事,义武就很太平。入塞以来,郑哥转战数千里,麾下健儿亦辛苦数年,去年除夕夜还在雪里跋涉。今岁赏赐甚多,过年又发一轮,又无事,军士们有钱有闲,安喜城里城外,随处可见勾肩搭背喝得东倒西歪的武夫,欢欢喜喜过大年。
这帮杀才,家眷多不在此,又无大仗,浑身精力无处安放。城中酒肆、饭堂、青楼生意火爆,带动定州的经济一片繁荣。只是喝多了酒,这帮货闹事也是一害,为了维持治安,州县官员、属吏苦不堪言。
其间出个趣事。李茂贞被朱全忠打上家门,野战小败一场,便不敢出城跟汴兵拼命。想面上服软将三哥哄走,但这次朱大帅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看忽悠汴兵不走,李茂贞与韩全诲商量,遣中使分至山东、江淮诸镇,以天子名义召诸镇勤王攻汴,意图在背后给三哥捅一竿子。其中部分使者为汴军截获,但往河北来的一路却顺利抵达了。
原来李茂贞念及卢龙与朱全忠征战数载,必有仇怨。当初李正德取卢龙、为郑守义请封,几件大事自己都没作梗,便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思,不但晋李崇文为辽王,郑守义亦为北平郡公,甚至连刘守光的义昌节度使都给认了账,不再计较刘仁恭当年无状。
稀里糊涂封了爵位,郑哥忙向李圣问计,得到指示诸事勿谈,好好过年。
得嘞,郑将军继续该吃吃,该喝喝,一个兵都不派。
……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卢龙欲静心休养,厚植根本,但当此乱世又岂能如愿。
天复二年即西历九零二年,正月,李鸦儿看轻轻捅了一下朱温没反应,就继续增兵,李嗣昭、周德威先后攻取慈、隰,又取绛州,进展看着挺顺利,但很快又急转直下。朱全忠闻知后路不稳,遣朱友宁、氏叔琮移兵河中,一路随康怀英明攻绛州,一路由氏叔琮率领,绕到河东军后路。李嗣昭主力是数千精骑,野战还行守城不灵,就没敢死守,从绛州北归途中遇伏,损失不小。
反正凤翔一时难下,朱大帅看这边打得顺利,干脆亲至河中压阵,以氏叔琮、朱友宁乘胜北进,十万大军压上,想看能否一波流把独眼龙给推了拉倒。李嗣昭、周德威兵寡,抵敌不住,汴军遂长驱而入,兵锋直抵晋阳城下,开始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