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气的梁王抓起案上的公文、笔砚往地上一摔,怒道:“去,蒋玄晖、柳璨、张廷范皆赐死。”
此时坐在堂中的是敬翔、李振两位智囊。
今日一早,梁王把他们叫来,然后到了也没话说,就这么干坐着。等开口就是赐死蒋玄晖几个,老哥俩彼此互望一眼,心情各异。
李振是十分忐忑。
鼓动梁王谋朝篡位,他李振一直都是主力,只不过最后动手的机会让给了更加积极的蒋玄晖。这厮天天憋着劲干大事,李振就没跟他争。反正他只想埋葬大唐,至于谁动手无所谓。
本来李唐天子死了也就死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弄死。
但是朱友裕突然病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李振家学渊源,这点道道看得明白,梁王看似平静,心里一定十分恼火,是否将弑君和丧子联系成因果报应都很难说。所以他最近非常低调,也就在白马驿杀朝官出了手,但是什么请封魏王、加九锡搞禅位之类就绝不参与。
一个屁都不放。
前几日,王殷、赵殷衡等上告蒋玄晖与何太后有染,被梁王顺手免职,他就估计得出事。
果然,这就赐死了。
这蠢货,真是没法说。
而且据李振所知,这老小子似乎真的与何太后有染。李振也是服气,这厮……真是挺敢干啊。特别积极地弄死昭宗,好像就是为了扶何太后的儿子接位?
当然,这老小子有没有弄何太后,他李振也没在边上看见,可是风言风语是真的有,而且,这厮的有些行为也确实比较反常。
当初劝梁王西征,李振确实是想收拾收拾不听话的天子和那帮不识时务的朝臣,但是,弑君?实事求是地说,并不在他李振的计划之内。不是他不想,而是时机不对。
梁王毕竟出身不高,根基浅,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李唐天子做唐献帝。
蒋玄晖着急忙慌地把天子弄死……
梁王暂时没把账算到自己头上,但李振心里虚呦。
黄泥巴掉进裤裆里,那不是屎也是屎啊。
敬翔就比李振平静许多。
他的重心始终是治镇筹粮,策划战事,相当于梁王的萧何。对于谋朝篡位,他兴趣一直不大,也从不参与。倒不是他不想建立新朝,而是在他看来,只要实力够,成就了大势,许多结果那都是水到渠成,根本不用刻意追求。
何必务虚名而处实祸?
李唐三百年基业,三百年天下共主,谁第一个跳出来,谁就得背口黑锅。
当初曹公三分天下有其二,都不愿轻易动手,梁王这才哪到哪?着急忙慌弑君?篡位?那不是闹笑话么。
所以,在许多问题上,他与李振分歧不小。
比如,他当初就极力主张趁河北动乱扫荡北方,即使一股荡平比较难,那也要把河朔打残,别着急掺和关中的破事。
天子爱怎么玩怎么玩,你管他呢。
若非大军匆匆南撤,义武岂能有变?
进关中,沿途是收拾了河中不假,也拿下了韩建等一众小藩镇,还教育了独眼龙、欺负了李茂贞,收获看似确实不小。可是与放纵卢龙缓过这口气相比,究竟是赔是赚?
把天子绑来他没意见,奉天子令不臣么。
这是当年曹公走通的路。
可是李振这帮家伙没几天又把天子玩死了,这又何苦呢?
一个光杆皇帝,连身边的奴婢都是梁王的人,杀他图啥。
怕他号召天下勤王?笑话,天子敕旨擦屁股都嫌硬,朝廷还几次号召诸镇共讨河东呢,独眼龙不是照样活蹦乱跳。
梁王大势已成,怕个球呢!
连李可汗都只敢躲在后头搞小动作好吧。
汴兵西征南征,他主力南下了么?
独眼龙是半条死狗,李茂贞更惨。杨行密,哦,据说真要死了。王建,躲在西川做土财主。
纵观天下,就敞开了让天子下诏,能咬下梁王一根毛?
除了嚷嚷两声,有谁会为了天子真拼命。
都是老武夫,谁不知道谁呀。
就算真有个忠君爱国的……
敬翔还真是挺好奇的,想看看谁是。
杀个光杆天子容易,但有何好处?
毕竟李唐三百年基业,武夫们固然各有各的盘算,但是天下总有些死脑筋,尤其文官还有很多是认大唐这块牌子地。他们虽然不能直接造反,但是治理地方、种田收税,多半离不得他们。
还有那些地方豪族。这些家伙未必真心拥护皇帝,力量也未必能掀起大浪,可是这些家伙麻烦呀。
牵一发动全身,杀皇帝一人,得费多少力气善后?
值得么?
本来卢龙山北出事,镇中空虚,不管是打义昌还是打义武,都够李可汗喝一壶的,运气好把他撵回塞北喝风都有可能。
又比如刘守光,大兵压境,外援不至,这厮未必不会反水,为王前驱。让这厮跟李可汗去咬,多好。
结果就为这个天子牵扯了多少精力,错失良机。
看,人家现在也能摆下十万兵了。
发落了蒋玄晖几个,朱三哥感觉能舒坦一点,面带歉意地看向敬翔道:“敬公,某悔不当初,若不打淮南,也少受一些挫折。”
不久前,梁王欲借平定荆、襄兵威再打淮南。这局面与当年曹公拿下荆州又征东吴何其相似,敬翔就劝谏兵士疲敝该当休整,不如保持胜势威慑以待淮南有变。学曹公不假,但曹公吃过的亏咱们没必要也吃一回吧。
而且,早些年刚刚拿下郓、兖的时候,梁王就想过顺手灭了淮南,结果遭到清口之败。
这都第二回啦。
记吃不记打吗?
梁王坚持出兵,结果路遇大雨战事不顺,好在梁王知机撤兵,损失不大。
敬翔心说,梁王后悔的只怕不是这等屁事,而是不该在天子身上浪费精力太多,放过了削弱河北的良机。这事当然不能说破,道:“胜败兵家常事。虽有小挫,于大局无碍。淄青已平,又得荆、襄,明公大势已成,只需稳扎稳打,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嗯。”梁王温言道,“今日正为此事。邺王遣使报丧,吾儿难产而亡。我欲遣使治丧,何如?”
梁王以长女嫁给罗绍威长子罗廷规,结果突然死了,报丧使是昨日进的城。
事情敬翔与李振都知道,但事涉梁王家事,尤其考虑到近年来梁王家中子女接连身故,朱三哥不说话,他两个也都不想触这霉头。
此时梁王自己提起,敬翔也还罢了,李振心态与他不同,接口道:“天雄军对我防范甚严,以治丧为名,或可使锐卒扮作民夫入城。如能夺取城门,大军掩至,一战功成可矣。史、李之流皆非英才,一鼓可平。”天雄军就是魏博,最近梁王借朝廷名义给魏博改了名,如今罗绍威叫做天雄军节度使。
对于李振鼓动梁王掺和关中以至于错失许多良机,敬翔多有不满,但这是各人意见相左,同殿为臣的李振与他并无私怨。
敬翔知道李振如今日子难过,这是想积极表现,将功折罪?彼此同僚一场,敬翔并没有落井下石的念头,被抢了台词也不着恼,由他表现。
梁王道:“奈何这帮杀才十分警惕,计将安出?”
李振看梁王接话,忙道:“我有一策。”
“讲!”
李振曰:“明公可择精锐数百,扮作民夫脚力,护送治丧使入城。同时,主公以增援李思安为名,出兵北上。如此,天雄军疑心主公大军,而我大军偏偏过贵乡不停,经贝州入冀州,一路招摇,释其疑虑,亦可迷惑其心。彼辈防备我大军,对入城之人则难免松懈。
再以精骑于洺州守候,至贵乡区区百余里,半夜可至。
待贵乡安排妥当,约期夜袭之。
里应外合,必马到功成。”
敬翔道:“若城内有备若何?”
李振道:“夺城本是兵行险着。若彼辈防备严密,则不必强求,治丧使完事离城即可,料来彼等亦不敢留难。至于我大军,可去义昌、卢龙走一走。瀛、莫、沧诸州是李可汗钱粮重地,给他一把火烧了,也不吃亏。
至于天雄军,即已四分五裂,早晚给我破绽,取之必矣。”
“嗯。”李振这几句话倒是与敬翔不谋而合。
梁王亦觉可行,遂将此事交李振筹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