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见武文杰陷入沉思中,便自顾摆弄手机。
过了好一会儿,武文杰才转过头,对阿兰说:“你能想象吗,当年这条线路,我可是坐了……哦,不,‘卧’了近二十个小时才到。而现在,同样的路程,只要四个多小时。”
阿兰道:“嗯,那个时候,全世界的火车普遍都比较慢,而我们国家的铁路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提速的,我爸爸当时就是在这个领域比较有名的高铁专家。我大学选铁路专业,一方面跟爸爸有关,另一方面我也觉得,男人搞这个专业,非常酷。飞机,跑车,摩托,凡是比速度的,都没有高速火车来得帅。当然,现在高铁里最帅的,恐怕就是你们中国高铁了。”
阿兰的语气中,既带着真诚,也不无些许的羡慕与嫉妒。
“这么说,你是‘高铁二代’了,这真难得。作为高铁人,我得向你父亲他们这样的高铁前辈致敬。他现在还好吧?”
阿兰点点头。
武文杰接着说:“我跟你情况不一样,我们国家也与你们情况不一样。我们这碴人,算是中国高铁的头一代吧,在前人基础上,经过努力,终于做成了今天的事。而我们国家,这几十年跨越的历程,就像中国高铁一样,也是不平凡的。看上去很美,但那过程有多难,有多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武文杰停顿下来。
阿兰知道他并没有说完,便没有吭声,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过了好一会儿,武文杰才说:“您父亲是高铁专家,您知道我父亲是做什么的吗?”
阿兰摇摇头:“这个很难猜,您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父亲,他仅仅能识一些字,而我母亲是个文盲,一个字都不识。我的父母,还有他们的父母,父母的父母,都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中的小村庄里。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小村庄,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十八岁。”
阿兰苦笑了一下,然后又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极力理解和想象武文杰告诉他的这些东西。
“我出生的那个村庄因为太小,没有老师和学校,所以我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是在四公里左右以外的邻村上的。上到三年级,我还一直没穿过真正的鞋。夏天就是赤脚走,天冷了,每天早上出门前,爸爸用两片麻袋片给我绑在脚上,就当鞋了。小孩子不懂事,淘气,经常在学校就把‘鞋’给弄开了,自己又绑不上,就把麻袋片塞进书包里,光脚回家。每到冬天,一双脚总要冻得又青又紫,前面流脓,后面流血。”
“真难以至信。”阿兰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顺势看了一眼武文杰脚上穿得那双结实漂亮的劳保靴。
“在邻村只能上到小学三年级,要想再上,就得去公社,也就是现在的乡里。好多同学就不上了,家里也高兴,反正也没什么指望,不如回家帮家里干活,等于多了半个劳力。可我就是想上学,希望家里能够答应我再上下去。我爸爸本来打算让我回家帮忙的,但架不住我一再哀求,最后还是答应我继续上下去,但说好只上到五年级小学毕业,就不再上了。”
阿兰继续作出各种丰富的表情,表明他在认真聆听,并被深深感染。
武文杰用他的一只劳保靴底轻轻蹭了蹭地板,接着说:“我当然得答应我爸爸的要求,家里那么困难,我不为家里干活出力,还要去读书。家里能给我读书的机会,我哪还有资格讨价还价?再说,我也只是想上学,并不知道将来自己能读成什么样。能再读下小学四年级、五年级,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美事了,别的不敢再奢求……”
去上四年级之前,武文杰从没去过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