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步去,他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有理不在声高,更不用动手动脚。要说痛心,这里没有不感到痛心的,但无论怎么着,也请保持冷静。”
这段日子里的绝大多数时候,武文杰保持着冷静,但当他确切得知,D301次的司机就是小潘,而且已经在事故中牺牲的消息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伤心地大哭了一场。
说起来,在这场事故发生之时,与他武文杰相识却互不相识的两个人——武功和小潘,物理距离仅仅相隔四节车厢之遥。
他原本还有介绍俩人见面认识一下的想法,但那一撞之后,和小潘便阴阳两隔了。
如果不是爸爸亲口告诉自己,武功绝对想不到,那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动车组司机小潘,在生命最后关头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救了他和邻近几节车厢旅客生命的念头。
什么念头?紧急制动。
伏在极度变形并沾染血迹的D301次动车组的驾驶室里,武文杰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在这里,他完全能够还原出小潘在生命最后几秒的所作所为,甚至所思所想。
从D301的运行数据来看,一路循着信号指引正常前行的小潘,完全不知道就在他前方的轨道上,还行驶着一列速度远近于本车速度的动车组。
等到他用肉眼看到前方有车的时候,给他的反应时间已不足三秒。
三秒钟时间,在平时的时候谁也不会在意,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但在紧要关头,这三秒钟却攸关个人的生死与他人的存亡。
作为一名动车组司机,小潘是有时间考虑个人安危的,利用这短暂的三秒钟,他可以尝试跳车避险,也可以在驾驶室内迅速选择一个更有利保护自己的位置藏身,甚至,他还可以作出自我防护的姿势……
然而,所有这一切,小潘都没有做,他所做出的唯一选择是——紧急制动。
武功在碰撞之前感受到的动车组急剧减速,以及听到的轮轨间发出咣咣声,就发生在那最后三秒钟里。
武文杰听救援人员讲,在残破的驾驶室里找到小潘的时候,他的姿态没有任何对自己身体的防护,而受到的重创全都集中在身体正面部位,伤痕累累的右手还一直保持着握持状——最后那一把的紧急制动,就是用这只手拉下的。
“没有他这一把紧急制动,事故的后果要比现在可怕得多,”大概没人能比作为技术专家的武文杰作出的判断更准确了,“当时的D301是以近200公里的时速在行驶,而这三秒钟的紧急制动,使得相撞时它的时速大幅降低,极大地减缓了冲撞,因而也极大地减轻了可能的损失。运用量化概念来说,假如没有最后三秒钟的紧急制动,那么跌落到高架桥下的前后两列动车组的车厢可能还会增加至少三节以上,大家可以推算一下其损失。”
这是武文杰在参与调查时所作的一段发言,他讲完的时候,在场有不少人在抹眼泪。
调查结果出来了,这个凝结着包括武文杰在内无数人心血的报告,是这样描述这次重大灾难的原因的。
“2011年7月23日19时30分左右,雷击温州南站沿线铁路牵引供电接触网或附近大地,通过大地的阻性耦合或空间感性耦合在信号电缆上产生浪涌电压,在多次雷击浪涌电压和直流电流共同作用下,LKD2—T1型列控中心设备采集驱动单元采集电路电源回路中的保险管F2(以下简称列控中心保险管F2,额定值250伏、5安培)熔断。熔断前温州南站列控中心管辖区间的轨道无车占用,因温州南站列控中心设备的严重缺陷,导致后续时段实际有车占用时,列控中心设备仍按照熔断前无车占用状态进行控制输出,致使温州南站列控中心设备控制的区间信号机错误升级保持绿灯状态。
雷击还造成轨道电路与列控中心信号传输的总线阻抗下降,使5829AG轨道电路与列控中心的通信出现故障,造成5829AG轨道电路发码异常,在无码、检测码、绿黄码间无规律变化,在温州南站计算机联锁终端显示永嘉站至温州南站下行线三接近(以下简称下行三接近,即5829AG区段)‘红光带’。
当温州南站列控中心采集驱动单元采集电路电源回路中保险管F2遭雷击熔断后,采集数据不再更新,错误地控制轨道电路发码及信号显示,使行车处于不安全状态。
雷击也造成5829AG轨道电路发送器与列控中心通信故障。使从永嘉站出发驶向温州南站的D3115次列车超速防护系统自动制动,在5829AG区段内停车。由于轨道电路发码异常,导致其三次转目视行车模式起车受阻,7分40秒后才转为目视行车模式以低于20公里/小时的速度向温州南站缓慢行驶,未能及时驶出5829闭塞分区。因温州南站列控中心未能采集到前行D3115次列车在5829AG区段的占用状态信息,使温州南站列控中心管辖的5829闭塞分区及后续两个闭塞分区防护信号错误地显示绿灯,向D301次列车发送无车占用码,导致D301次列车驶向D3115次列车并发生追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