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摇了摇头。
他不敢告诉林路,兴许他这一走,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过知道林路明天不在,迟迟又反倒松了口气。
至少自己不会被他认出来,至少明天不会是他,如果明天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也不会被他看到狼狈的模样。
只是有点可惜,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
想到往后不知该往哪儿走,迟迟看向顾深的眼神便深邃了些。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方巾,舍不得还给顾深。
“林副官,这手帕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顾深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
迟迟并未久留,他怕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就真的不想走了。
迟迟走的时候,顾深把书房里那部电话的号码写了下来,递给了迟迟。
他将那张纸递到迟迟眼前,眼里藏着些许迟迟看不透的深意。
“往后你可以打这部电话。”
迟迟愣了下,他接过那张纸,上头的数字清秀又凌厉,似一把把尖刀,正无情得雕刻着他的心脏。
迟迟紧紧攥着那张纸,将那薄薄的纸张细细折好,攥在手心里。
他仰头看着顾深,有些难以启齿,“林副官……谢谢。”
顾深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他没有把迟迟送到墙边,因为他知道自己再迈出去一步,或许就收不回来了。
迟迟边走边想着身后的人,他能感觉到身后的眼神炙热又坚韧。
迟迟想回头,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一直往前走。
直到走出大门,迟迟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站在门边,突然走不动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迟迟突然转过了身,于是顾深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来不及藏起的不舍便就这么撞进了迟迟的眼中。
迟迟有些意外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过他没有多想。
他看着离自己有些距离的顾深,紧紧攥住了拳。
“林副官,虽然你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像是我欠了你好多钱。”
“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直到迟迟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扇墙边,直到周围的一切归于宁静,顾深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方才的模样,方才的颤抖,方才掉的泪,一切都让顾深觉得陌生。
就连此刻自己颤动的心也让顾深觉得陌生。
顾深是明白的,自己的手上有多少人的鲜血,有多少消逝的生命,自己是罪孽深重的,是无法被赦免,更是无人可以救赎的。
而这样的自己,却被他冠以“好人”的名字。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顾深知道,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今夜的迟迟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过了今夜,不知还能剩下些什么。
这一夜迟迟未曾合过眼。只要双眼一闭上,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林路的脸。
迟迟将那枚手帕打开,盖在脸上,任由那陌生却又熟悉的味道将自己包围。
迟迟不知道这方手帕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它的主人身边。
这一夜特别漫长,长到迟迟觉得又回到了出嫁的那天。
那时候自己也是一遍遍祈祷,一遍遍哀求,渴望这划破黑夜的白昼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过他的祈祷从来没有被聆听,被应允。
迟迟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白刺穿整个黑夜,也将这漫漫长夜的惶恐和无措全都刺穿。
他眼看着白昼来临,眼看着太阳升起,也眼看着整个别院嘈杂起来。
迟迟知道,那个人就快要来了。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哪怕是一两个小时,却也让迟迟觉得难熬。
他早已梳洗打扮好,换上了精致的洋裙,遮面的薄衫也换成了和身上那草绿色裙子一样的颜色。
此刻的迟迟比任何女人都更像一个女人。
他端坐在正厅,平静得等待。
别院的大门被推开时,迟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厅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来的人是谁,只能看到有人将轮椅推了进来,连带着轮椅上坐着的人。
轮椅碾在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迟迟都能看到跟前的人了。
那张脸迟迟再熟悉不过。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时候,也记得最后一次见这张脸的时候,他甚至做好了往后都不会再看到这张脸的准备,却未曾想,今天又见到。
这一刻迟迟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声音,甚至都不存在,他只能看到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来的人。
迟迟设想过顾三少会是什么模样,可能膀大腰圆,可能满脸横肉,可能一身伤疤。
但他独独没想过,顾三少会是昨夜墙下等自己的人。
这世事,怎一个“难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