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地动山摇。
练兵马营在战马快走中完成变阵,三个千骑队呈横队展开,各部左把总司在前、右把总司在后,随即左把总在移动的阵中提速前出,越过将官达到阵型最前。
并且在这过程中,三个左把总麾下的左百总率马兵直抵最前, 变战马快走为慢跑,以三百六十骑形成第一个冲撞军阵。
每一名马兵的左右间隔俱为四步,展开四里宽度将河谷铺满,在三名百总率领下向敌骑扑去。
其后大部仍未停止快走,大军阵也没有与小军阵脱节,只是依次展开第二個、第三个、第四个直至第五个冲撞军阵。
这一幕令官军阵前拦截的参将张弘业惊慌失措:太快了!
张弘业是延绥镇的参将,戎马倥偬已有十年,所历战阵数不胜数, 但眼前这支马队整体反应太快了。
官军在阵前有两个千总和两个游击将军部的骑兵,他们在距敌八百步发起袭击,一方面是因为落在身后的炮击,另一方面则是敌骑还坐在地上没动。。
到六百步敌骑开始喊话誓师,张弘业只感到嗤之以鼻,可以说宁夏最精锐的标营被歼灭、可以说固原的老兵散去一空,但谁能说延绥的边军不是边军?
因敌骑的动作有所变化,官军马队的驰击速度也在放慢,这是非常正规的操作,在距离较远时全速前进,随距离接近缓缓放慢,确保在最后十五步距离时放慢到最快速度的一半。
这是冲锋最好的速度,骑矛依然有绝对的杀伤力,同时刺中敌人后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倒拔出来, 且马刀能劈中对手。
最关键的是,如果敌情不利或冲不动敌军阵形, 最后十五步仍能给骑兵留下绕开再来一次的机会。
张弘业相信, 不仅仅他麾下骑兵是这样训练的, 对方的马兵也是这样训练的。
他不怕硬碰硬,明军在三千人以下的小规模野地浪战中胜率高得惊人,从不惧怕任何对手。
让张弘业感到惊慌的是,敌骑开始行动得晚,但他们的速度快,似乎恰到好处地等着他们减速,然后铺开了蜂拥冲上来,根本没给他改变命令的时间。
在他惊慌失措的一瞬间,只能听见两种马蹄,属于己方的马蹄声从最开始的‘哒、哒’‘哒、哒’变成三个,再变成四个。
而属于敌军的马蹄却是在从四个变成两个,敌军在提速,他们在减速。
张弘业目眦欲裂,已经没时间摇旗下令,他勒住战马撕心裂肺地喊道:“李辅明!唐通!他们不会回头!”
所有人官军都知道,他们面前的马兵不会回头。
他们不知道刘承宗如何练出这些只知前进冲撞的傻瓜,但官军前线的骑兵百总纷纷勒马回转,这使元帅府马兵眼中越发坚定,以固定步幅继续向前冲撞。
战争从来不是只靠勇气就能取胜,否则萨尔浒的胜利者应该是被分割成四份还能打一天的杜松。
在勇气之上,战术、局势、技巧决定了士兵在发扬勇气时的心态。
练兵马营的每一名骑兵都可以做军官,每个人都知道敌军面对他们冲撞会有什么样的心态,更知晓他们会怎么做。
因为三年的学习时间太长了,他们先学的是明军骑兵战术,后学的是针对明军骑兵的战术。
杨耀在阵前大笑:“他们怂了!”
真正的撞击,仅发生在于元帅府马兵的左翼。
他们对面是隶属于游击将军唐通的阵前百总董学礼,官兵全军左进右退,董学礼部在最右侧,再往右是山壁,无法回转。
避无可避,只能以同样四步间隔,硬着头皮跟元帅府马兵破缝冲撞。
交错瞬间,无数骑矛如捅破薄纸般捅穿甲胄,一具具身体重重跌落马下,像摔散的破麻袋。
元帅府马兵的左翼百总叫冯大奎,马夫出身,最早加入上天猴的农民军,后来是钻天峁的高材生,抵达西宁时就已经是禹字营的百总了。
当西宁卫百户和练兵马营军士的选择摆在面前,他认为自己的才能不足,选择了后者。
因为会写字,被提拔为什长;带出了一什训练刻苦的士兵,被提拔做管队;赶上刘承宗南征抽兵,营中缺少军官,才终于重新坐回到百总的位子上。
至今已有两年。
冯大奎冲锋在前,双臂持矛将左侧错马而过的官军捅穿,右臂前推左臂收缩,倒着将骑矛从敌人身体抽出,第二排递出的长矛已至眼前,被他用矛尾拨开。
同时倒持长矛用尾攥顺着砸在第二名骑兵头上。
伴着咚地一声,锋利的矛尾攥捅穿头盔,他可能没杀死这个敌人,因为尾攥把头盔揭了下来,但这足够为后面的士兵提供刺杀时机。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第二个!
在元帅府的骑兵百总操典中,对百总冲撞敌骑时的要求是杀死三个人,整个百总队杀死三个人。
因为在他们在训练中常说,两百名骑兵对决,只有六个人能决定胜负。
一百名骑兵只有三个人是好汉,能在冲锋中不顾防御一心取得敌首,余下七个不过是只顾保命格挡的随从。
至于剩下九十个人,都是既没有胆量也没有脑子的笨蛋,他们靠旁人勇怯决自家生死。
别人英勇冲杀,他们也跟着朝尸首扎上两刀,与有荣焉;别人怯战逃遁,他们就不得走脱被碾成肉泥,肝脑涂地。
所以杨耀的理论是,只需要杀死敢于搏杀的三个对手,就能取得骑兵战斗的胜利。
这种不要当笨蛋的逻辑经过长久灌输,已成为练兵马营的共识,而敌军的左翼、中军统统退避,更加坚定了马营军士的认知。
当冯大奎拖着骑矛挎带冲破两层骑兵阻隔,面前豁然开朗,敌骑的后援部队已经转向逃遁,左翼、中军在被追击中散开阵型,人们争先恐后向本阵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