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挂子行”尤为如此。如果护镖之人,想要仗着自己武艺高强、逢山灭山、遇寨挑寨的话;那光是普通镖师的安家费,便足够他赔一个倾家荡产了!
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从来都是靠舌头吃饭、靠能耐撑腰。自老江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四面八方也都会留着活扣,绝不会给旁人留下任何话柄。
恰好,卫安恒也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打滚多年;虽然双方走的不是一路,但人情世故却是彼此相通的。
耳听得杨老镖头卖起了“江湖口”,卫大人心知对方会错了意,立刻笑呵呵的解释道:
“哈,杨兄也不必如此拘谨。陛下既然没有吩咐宋统领传旨、而是派卫某人私下前来询问,便已经给了杨兄拒绝的机会。至于这档子事嘛,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陛下只是问问老镖头,还愿不愿意继续带着那一宗“镖物”、向西再走一程罢了。”
杨老镖头神色一怔,想到了那个正处于昏迷之中、手脚皆被废掉的青年人,心中顿时乱做一团。
卫安恒见他面露难色,继续出言劝慰道:
“杨兄也无需过于紧张,此行并不凶险,也没有任何犯忌之处。只是此人身上干系重大,陛下认为不便声张、所以礼部的大人们,也不好出面接手罢了。虽然由兄台的镖队负责押运、穿州过府也难免招摇;可比起礼部的道队而言,目标就小得多了。想必当日李督也是顾忌树大招风这一节、才会将此“镖”托付杨兄送入奉京城的。”
杨老镖头走了大半辈子的镖,焉能不知前路深浅?这一趟“二路镖”,绝对不会像卫安恒说的那般轻松安全。所以当他面对这个“简在帝心”的大好机会,也并未当即应承下来,而是继续追问道:
“且不知陛下要老朽将此一支“镖”、运往西边何处呢?”
“前路不远。西出东海关,送入燕京城附近,便会有人出面接手。”
卫大人说完之后,引进了杯中酒,便离开了酒仙居;而独坐雅间之中的杨老镖头,则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三个时辰之后,杨老镖头带着十二名镖师,站在了奉京城西门以外。他望着正在检查马车兵刃的大徒弟彭俭,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呼唤道:
“俭儿,你过来。”
“什么事啊师傅?”
“你师弟呢?”
“去跟城防司的官爷,更换文牒与镖牌了,怎么了师父,要徒儿去把师弟换回来吗?”
杨老镖头摇了摇头、不错眼珠的盯着那架锁死了车门的马车,忧虑地低声开口说到:
“俭儿啊,你师弟他年轻气盛、心性不稳。为师虽是总镖头的身份,可毕竟父子情近,他也未必能把亲爹的话听进心里去。所以有些事呢,为师也只能交代给你。早在临行之前,卫大人曾私下对为师有过交代。车厢当中,已然备下了充足的干粮与清水,连恭桶都已经备齐了。所以无论里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我等都必须当做没听到一样。这架马车,就是一支“死镖”,你明白吗?”
三少镖局的大师兄彭俭,听到这一番话,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浮灰,不以为意的应了下来:
“放心吧师父,我们俩也不是第一次走镖了,行里的规矩也都清楚……”
“混账话!这次不一样!罢了罢了,为师就跟你交个实底!这次咱的镖底单子,虽然画押之人是宋寒青,但其实这是一趟皇差,弄不好是要满门抄斩的!总而言之,没有我的允许、就算是天塌地陷、江河倒流,也不许任何人打开车厢!你听清楚了吗?”
按照江湖人的老规矩,无论三百六十行,踩的是哪一道;父亲都不成为亲生儿子的师父。而杨老镖头的大师兄,名唤彭万里,乃是彭俭的父亲,也是杨少镖头的授业恩师。只不过在南康开镖局的彭万里,于三年前年病逝而亡;所以杨老镖头借着为师兄奔丧的机会,便将自己的儿子从南康的两江道,带回了幽北三路。
彭俭的性格,随了师父杨千山,可谓谦虚谨慎、厚道老成;而杨瑾的性子,则随了彭万里,飞扬洒脱、不拘小节。从道德品行上来说,彭俭与杨瑾这一对亲师兄弟,都是最典型的侠客门徒;但少镖头杨瑾,自幼随恩师学艺,久居南粤,脾气相对火爆一些;再加上年轻气盛、好奇心重,很容易会招惹无端是非。
经老镖头杨千山这么一喝,老成持重的彭俭,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恭敬的应允下来;而少镖头杨瑾,此时也举着手中的黄皮通关文牒,高高兴兴的显摆起来:
“师哥你看,卫大人给的皇封文牒!有了这宗宝贝,咱这一路上可能省下不少的花销,又能大赚一笔!”
杨万里还未来得及呵斥儿子、彭俭便劈手将文牒夺了过来,低声呵斥道:
“别闹了师弟,这趟镖多有凶险,途中不宜张扬。记住了,咱们以前是怎么走镖的,这趟还是怎么个走法!该花的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能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