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位大员沉默无言的当口,后院方向忽然传来了黑狗爽朗的大笑之声。看来,方才还斗鸡一般对峙的二人,如今竟然还挺聊得来!有他们的喧哗声破开冰面,书房当中的气氛,也骤然变得轻松多了。
“咳!陈长老,贫道乃是修行之人、平生素来不言妄语。如今深夜冒昧造访,就是想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起兵北伐的好处与弊端,贫道也无需多言,想必以陈长老之能、定能比贫道看的更加清楚透彻。今日,贫道只想讨一句实话;近两日以来,陈长老您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反对北伐之计、还是只反对我关某人呢?”
陈庆泰帮不帮忙,其实对于北伐大计都毫无意义;可如果陈庆泰全力阻拦的话,那关北斗就连一艘小船、一个兵卒都征招不到。所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陈庆泰最大的筹码!
而且眼下战情紧急,即便没有陈庆泰这颗绊脚石,也根本容不得他去履行全套的合法出兵手续。也就是说,关北斗想要向北燕用兵,就必然先要通过长老院与议法会的首肯、宣布南康进入交战状态。
于是乎,这件事的解决方式,竟转回了一个令关北斗非常熟悉的环境之中。北燕王朝推行新政,王放与蔡熹这两位老冤家,就必须先达成私下里的一致;如今在南康王朝想要紧急修改律法,关北斗与陈庆泰,也必须达成共识。
否则的话,仅仅杀了一个陈庆泰,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俗话说物极必反,黄靖夫妇的惨死,已经将所有人的承受能力逼到了一个极限;一旦长老会最后的一颗大树、也轰然倒塌;那么两江商团固然会陷入内乱,但也会激起他们屠刀落下之前的应激反应!那些平日里随风飘摆、各自为政的墙头草,一定会在谛听的寡头威胁之下迅速抱团;而且居中牵线之人,也很有可能就是与关北斗有着深仇大恨的姑苏商帮!
与其令沈家的徒子徒孙死灰复燃、还不如留着陈庆泰这条老狐狸呢!
所以,关北斗今日深夜造访,便是想要与陈庆泰聊一聊利益交换的问题。
听了关北斗一番诚意满满的心里话,陈庆泰也沉吟了半晌,随后双眼直视关北斗说道:
“呵,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不瞒您说,早在关道长回转南康之前,老朽与草堂贤侄对峙的核心,也是有关对待北燕王朝所采取的立场问题。那时草堂贤侄主和、而老朽则主战;可如今换成关长老当家作主,老朽又为何就变成了主和一派呢?”
“这……也是令贫道倍感疑惑之处。虽你我政见不同,但贫道也不认为阁下是一个首鼠两端、飘摆不定的小人。”
“恩?老朽早闻关道兄俯察阴阳、洞悉乾坤,更居北燕国师之位,身怀半仙之体。想以道长之大才,又怎会在这等小事上费尽思量呢?我陈庆泰主战也好、主和也罢,其实与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今日老朽不妨也说句大话,关会长啊,我陈庆泰的立场,从来站在民心所向的位置上!”
这一番话,也并非是陈庆泰在扯着虎皮做大旗、而是一番真情实意的肺腑之言。
话说二十年前,初入长老会的沈居,之所以认为应该对外主和,也是因为他觉得南康王朝的发展速度过快,基础却并不牢靠,就犹如空中阁楼一般,随时都有轰然倒塌的危险。而按照他的推断,南康想要彻底稳定,需要还最少五十年以上的演变期,来慢慢夯实基础、挤出那些一触即破的虚华泡沫。
可当时南康王朝的参议与百姓们,正沉浸在飞速发展的喜悦之中;所以陈庆泰便看准了机会,毅然决然的站到了主战一方,扛起了立主北伐的大旗,为北燕王朝即将崩溃的论调摇旗鼓噪。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其实南康王朝的实力究竟如何、北燕王朝又不是不是一触即溃,根本就瞒不过那些掌握着华禹经济的大商人们。单就陈庆泰个人而言,他也完全认同沈居的立场,甚至在他看来,哪怕是五十年的沉淀期,也未必足够!
只不过两江商帮需要发展、两江子弟也需要站在南康的台前。而且那些狂热而自大的参议与百姓们,更急需一个发声的途径、一个足够份量的旗手。而他陈庆泰只要扛起这面大旗,便能迅速积累的名望,大大缩短两江子弟站在台前的速度,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次也如是一样,并非是陈庆泰不懂天下大势,一心沉湎于制衡与内耗的权术斗争之中;而是因为不想与关北斗继续“做生意”,就是南康百姓与诸位参议的真实心声!
所以从始至终、陈庆泰都没有改变自己的立场。无关国事,仅从两江子弟的利益出发;无关眼界心胸、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也无关正邪对错,只站在人多势众的一方,履行扛旗人的职责、成为蠢货们的偶像而已。
所以,与其说是陈庆泰本人,正在与关北斗拉锯;倒不如说是他在代表南康百姓、否定关北斗的进军方略。
有了开诚布公的气氛,双方之间也就省去了那些打太极的功夫。只要把所有的“账目”、摊在台面上算个清清楚楚,一切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实,南康人不愿意北伐的理由十分简单,甚至还有些幼稚:之前谛听借长老会的名义,向各家商号佘出了一大笔天文数字的战备物资,用于支援北燕与幽北的两家仇敌。如今旧账尚未还清、再兴北伐之兵、就必然又添新账;有道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各家商号没有见到上次的利益,又怎么可能与关北斗继续站在同一阵线呢?
所以关北斗想往西走,他们就必然要向东拉扯。而陈庆泰给出的解决方法,也非常简单,就两个字而已: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