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这段时间谈论最多的是梁金柱一案,有人说李明做得不好,甚至说二弟不仁义,可也有人说自己小题大作,稍显刻薄。另外最多的就是谈论青海。元旦时,论钦陵想乘唐军过年捞一个便宜。突然发起了进攻,可没有想到刘仁轨提前做了防备,还是有一些中小将领疏忽大意,因此双方皆吃了一些亏,论钦陵撤军回去。
这一战刘仁轨没有输,但洛阳百姓不是这样认为的,皆说刘仁轨胆怯,让人屡次打上门来,都不敢回一下。这是一个错误的想法,学了兵法,对军事更能清醒地认识。本来两军相持,防守与进攻是在不停地转移,防守的未必是胆怯方,进攻的未必没有色厉内荏。况且刘仁轨前往洮河道本职就是防御,等待朝廷将大军与物资筹备好,才能决战。严格说起来,防御一方虽有坚城可守,可防御的范围大,兵力本来不多,更加分散,僵持到现在,论钦陵没有讨到好处,做得很不错了。
但百姓舆论失了偏颇,甚至许多百姓将刘仁轨这种被动的防守,与自己在南诏一战相比。这无关紧要,就怕父亲动了心,再一压迫,刘仁轨被激将主动出军,那么有可能步薛仁贵后尘。
所以走出来,人一看,认识,正是前年那个状元郭震。说道:“原来是郭君。”
郭震也吓了一大跳,立即施礼:“郭元振见过殿下。”
刚过了加冠之年,取的字。
李威也愣了一下,说郭震他不知道的,但郭元振却是知道的,有人说初唐诸将是神话时代,父亲手中是星光时代,到了母亲手中则成了凡人时代。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个郭元振,好象还有唐休璟,一个叫张什么愿的。
迟疑了一下,问道:“孤听说你调到通泉县做了县尉,怎么到了东都?”
因为是状元,关心地问了一下。
“是,是,职闲,到东都来看看,”郭震讪讪地答道。他少有才名,又中了状元,但铨拨到四川一个小县做了县尉,心中不平,于是不务正业。又因为喜欢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整不象一个官员,却象一名游侠,狐朋狗友多,在他们窜夺下,又铸造私钱,还贩卖人口。之所以到了洛阳,正是为了卖奴婢过来的。这怎么好说?
这个李威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还认为此人学习庞统,嫌县令小,整天不务正业,然后张飞来察看,刷刷一天将积案全部处理完了。因为爱才,语气软了些,说道:“各位可有纸墨?”
“有,”是店小二答的,管他有没有,先承诺下来再说,这个郭县尉作的屁诗无人问津,太子的诗,还有太子的手迹,他仿佛被一块金砖砸倒了,蹭蹭几个大步,分明楼阶有三十几阶,似乎只让他四步五步就走完,下去向掌柜讨要纸墨笔砚。
碧儿在磨墨,一干人也想替太子磨墨,可让侍卫挡住。墨磨好了,婉儿与裴雨荷将纸卷打开,李威提起笔在上面写道:浩浩乎!平沙无垠,敻不见人……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是李华的《吊古战场文》,记得不大真切,许多地方做了修改,文学效果与原文相比,也稍逊一筹,但其中一半算是李威“原创”。文章还是好文章的,更难得的是李威的字,这种丰腴刚劲的大字,让大家眼睛一亮。
李威才说道:“郭君,你从通泉县而来,应当听到更多青海的消息。在青海,吐蕃领军的是大将论钦陵,此人指挥能力与刘相公不相上下。两人军队人数相仿佛,甚至吐蕃士兵更多一些,但莫要忘记,若有兵事,吐蕃可以立即从党项与吐谷浑就地抽出几万军队,并且皆是骑兵,迅速汇合。人数上我朝占了劣势。或者说国力,吐蕃这些年并吞了尼婆罗、象雄与吐谷浑之后,疆域达到数万里,坐拥甲玄四十多万,不是新罗那些的小国。又有高原气候,中原人上去后,很难适应,此乃我军之短也。刘相公从东到西,久经沙场,岂非怯敌之辈?只是在等待机会。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留了一份情面,否则直接说他妖言惑众。
然后指着窗外:“各位,请看。”
看着窗户,明月高升,家家户户都吃过了晚饭,全部走上了街头,正是上元节最热闹的时候。每一户人家门口张灯结彩,甚至许多大户人家设了彩头,挂了灯谜。特别是洛河大堤上,生起了一堆堆篝火,一群一群青年人不分男女老少,拉着手,踏歌而舞。这才是盛世大唐,后来也许有这份热闹,但终是少了奔放炽烈自信。
“如醉如梦的盛世,”李威低低地说了一声。又说道:“为什么有这种盛世繁荣的景象?开疆柘土固然光彩,可不能穷兵黜武,不计战士牺牲。不错,因为拱卫唐朝安全,边疆将士妻离子散,但只有离别的幽怨,却没有闻听恶噩的眼泪。吐蕃数次侮我大唐,此仇必报。可如何作战,还需从长计议。”
“是,”郭震惭愧地低下头。
“正好,京兆商人梁金柱为感谢朝廷,又捐助了五万缗钱物资与钱帛,后天你到户部报到一下,一道与侍卫押送到西北,到前线转一转,听一听,回来后,有什么想法,在此楼孤与你一叙。”
因为分家,又受了损失,还要造船,没有多少钱,只能勉强拿出五万缗钱,这是为梁金柱正名的。
说完了,立即到李敬玄府上。
这种言论,莫名地让他开始担心起来。
对李敬玄与刘仁轨的矛盾,李威一直不解。后来派人查访了一下,说法有很多,最接近真相的一种,就是李敬玄得以提拨,还亏得许敬宗。所以,作为最坚定的倒武派与倒许派,不但刘仁轨与李敬玄有矛盾,裴行俭与李敬玄选拨人才,皆以称名,可这二人在吏部同样不和。后来李敬玄权日益重,就是许敬宗在世,也不需要看许敬宗脸色了。这个矛盾却积累下来,无法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