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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齐晖起先没听清,含糊地支吾了几声。【】
等到他彻底回过神来,突然张大眼睛,一个打滚,从床上摔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痛”
齐晖捂着头,身上卷着被单。
“齐晖!”齐夫人又心疼又生气,动手去拉齐晖,这下可不得了了,那被单被扯开,露出齐晖光滑的上身,以及布满他肌肤的红色斑点。
那是密布的吻痕。
齐夫人一看,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她摸着额头,晃了晃,坐回床上。
齐晖心想,我的老天爷!!
他赶紧把被单扯回身上,包裹着上半身。
“妈,你听我说!”
齐夫人捂着头,艰难地开口,“不,你等妈缓一缓”
尽管之前就猜测到了,可亲眼证实了还是觉得很震惊。
她不是老古董,却不见得一定要有多开放。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自己还年轻,那时候社会对这种事的包容程度远远不足够,她认识的一个大男孩,跟同学好上了,起初十分隐秘,渐渐地就有一些好朋友知道了。
有理解包容的,也有不能理解不认同的,但都相安无事地看着,不去计较。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不能强求大家都同意。
只是当时却不知道是谁把事情给泄露出去了,学校方面知道了反响很大。
当时他们的班主任,是一个教古文的老先生,骂着“违反天理伦常”,狠狠地扇了他们耳刮子,这还不够,叫他们戴着“畸形”的牌子站在操场上,由其他学生往他们身上泼狗血。
两个人当时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反抗。
应该是,反抗也是毫无意义的。
觉得同性恋恶心的人何其多。
少部分支持的也不敢暴露出来,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后来就是这些事闹到了两个人家里,家长都跟自家孩子被邪灵附体一样着急,到处求神拜佛,整天给孩子灌符咒水,喝香灰,想要把孩子的病给治好了。
一来二去,其中一个被折腾坏了,得了很重的病,在一个冬天的夜里去世的,据说生前过得很痛苦,因为长期吃香灰喝符咒水,得了什么病,指甲缝都变成黑色了。
另一个被家里强行送往国外,十年后回来,带回来一个满脸胡须渣的外国大汉,活生生把他妈气死了。
这件事给齐夫人留下了极大的印象。
她当时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作为路人旁观。
后来听说那两人的悲惨下场,她开始觉得,假如自己当时站出来声援就好了
可现如今这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再怎么开明,心里始终有很大的结。
齐夫人坐在床上,许久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齐晖。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齐晖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前几天”
“啊?”齐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过家家也不至于这么玩!
“就前几天”
“夏元那孩子呢?”
“他说他喜欢我十年了。”齐晖心虚,哂哂地笑。
齐夫人看着蹲在地上看起来成熟,实际上却天真至极的儿子,苦笑。
“这倒挺像他”
齐晖不知道他妈在想什么,赶紧开口,“妈,你听我说——”
“不不,你不要说,妈心里乱。”
齐晖闭嘴,不敢说话。
他也没像今天这么怕过,即使回家之前就做好心理建设了,被亲妈这么一问,自己果然也蔫了,他最怕听到他妈一句“我不同意”。
到时候,就算他多想和夏元在一起,却也要考虑母亲的感受。
齐夫人沉默了很久,房间的气氛显得异常沉闷,齐晖四肢发麻,却不敢动弹,他等着他妈发下最后通牒。
“儿子啊”齐夫人慢慢开口。
“妈。”
“起来说话,坐地上像个什么样儿。”
齐晖赶紧站直了。
“儿子!”
“妈——”
“以后,要对夏元那孩子好点儿,知道吗?”
齐晖起初是耷拉着脑袋,一听见齐夫人这话,立刻抬起来,眼里闪着光,“妈,你是说”
“臭小子!你还当你妈是老人家思想古板对吧。”齐夫人故作怒意。
“妈,你最年轻最潮了。”齐晖蹭过去抱着他妈。
“乖儿子,妈也不是很懂,不过要是你喜欢的,我没理由反对”
“妈你真好。”
“你都多少年没这么跟我撒过娇啦?怎么现在为了个夏元就这么低声下气的,妈妈挺生气的。”齐夫人逗她儿子。
齐晖慌了。“妈妈,我最爱你了,你才是在我心中排第一位的。”
“你当你妈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么,能被你哄骗?”
“天地良心,儿子爱你爱得发狂!”
“得了得了,别腻歪。”齐夫人跟着儿子一起笑。
心中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有点苦闷,有点烦忧。
这毕竟不是件小事。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自己儿子能娶个老婆,不需要有多漂亮,能持家就成。
真是老了都不能图个清静
“齐晖,这事儿先别跟你爸说,你那张破嘴说不了几个好字儿,等妈找时间再跟你爸聊聊。”
“妈你真好~”齐晖蹭得好不欢快。
“瞧你这小样儿——”齐夫人摸着儿子的头。
疑惑,纠结,烦恼真是愁肠千百结。
江夏元跟齐老爷子下完了棋,走着回家。
路上齐老爷子问:“你学过象棋?”
“以前学过。”
“不错,倒有我一半的天份,努力学学一定能达到不错的水准。”齐老爷子得意地拍拍江夏元的肩膀。
“是的,伯父。”
“好好。”
两人经过商店的时候,齐老爷子突然心血来潮地说:“我们去钓鱼怎么样?”
江夏元笑道:“好。”
“我回家拿钓具。”
“不用回家拿了伯父,进去买吧。”江夏元指指商店。
“小子,好的钓具可是好几万块一套啊,我家里那套五千块,我用顺手了。”
“我带钱包了。”
“嗯听说你是开店的大老板。”齐老爷子思索一下,高兴地拍拍江夏元的背,“那好,我们进去看看。”
带个巨型移动钱包,感觉真不赖。齐晖不是做儿子的料,他以为自己是大爷,倒是江夏元这样的,又听话脾气又好,他的父母亲倒是挺有福气的。
到河边钓了一上午只捞上来一只破鞋,齐老爷子跺跺脚,对江夏元说:“我们去菜市场买几条,就说是我钓上来的,知道吗?”
江夏元应着。“好。”
他跟齐晖的爸爸相处得很轻松。
齐老爷子看似严肃,实则有点老顽童,他的性格跟齐晖一模一样,有点骄傲,脾气火爆。不过他毕竟是快六十的人,比齐晖懂得收敛。
两人拿着钓具,提着几尾鱼在往家里走,路过路口,看见前面停了一辆车子,看起来很贵,两人也不注意,绕着车子就走过去了。
车门意外地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人,扎着长发,在大夏天穿着长袖衬衫。
他对着江夏元的的背影叫道:“江公子。”
江夏元回头,赫然发现丁行雨站在他身后。
丁行雨朝齐老爷子点点头,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齐老爷子看看丁行雨,再看看江夏元,以为是他熟人,拍拍他肩膀,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先把东西拎回去。”
江夏元点点头。
齐老爷子喜滋滋地拎着东西往回走,他此刻的焦点都在手里的几尾鱼上面,哪里管得了那个开豪车的是什么人。
直到齐老爷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丁行雨这才把视线拉回到江夏元身上。
他笑着问:“那是齐晖的父亲?”
江夏元很快恢复了冷静。
“你有事吗?”
丁行雨一出现准没好事,这家伙是笑面虎,见谁都笑得灿烂无比,可心底的小心思没有几个人能知道。
丁行雨知道江夏元不乐意见到他,倒也不生气,只是问。
“你跟你岳丈大人处的挺好?”
“丁先生,这是我的私事。”
“这当然不是你的私事本来,你的老丈人可是我们光陈组的老大。”
江夏元皱着眉头,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以乔振彪的性格,没有派几个人杀到他这里来,已经是万幸。
乔振彪怕丢脸,他也爱面子,要是被人知道自己的女婿被一个男人拐跑了,他在光陈就颜面扫地了。
江夏元说:“我会回去请罪的。”
“丁某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劳烦丁先生给我一点时间。”
丁行雨笑,“我也希望能给你时间,不过,只怕是老大的时间不多了。”
江夏元表情严肃。“为什么?”
“老大身体状况很糟糕,他请你回去一趟。”
“”
“江公子,请务必——”
“我知道了,给我十分钟时间。”
“当然可以,回去跟齐先生好好说一下,他要是担心了就不好了。”丁行雨笑着,“丁某就在此处等你,希望你能尽快过来。”
江夏元看了看左手上的戒指,迈开了步子。
且说齐老爷子一回到家就吹嘘自己今天钓了多少鱼,说的不亦乐乎。
齐夫人见江夏元没回来,忙问丈夫,夏元去哪儿了。
齐老爷子不以为意地说:“哦,他朋友来找他了,就在路口,那个男人也真奇怪,一个大男人留着长发,一副女相。”
齐晖一听,立刻从沙发里弹了起来。
丁行雨?
操,这人妖,又出来搅局。
他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齐夫人一看,也跟着走出去。
齐晖跑了几步,看见车子旁边的江夏元,一下冲过去,把他拽到自己跟前。冲着丁行雨恶狠狠地说:“你来干什么!”
丁行雨依旧是和颜悦色。
“齐先生,又见面了。”
“谁稀罕见到你!”
“齐先生虽不乐意见到我,我却十分想见你,只是这次我是来找江公子的,我们只能下次再叙旧了。”丁行雨非常儒雅,讲话不紧不慢。
齐晖一听,赶紧把江夏元的手攥紧了。
冲着丁行雨说道:“他不会跟你回去的。”
“江公子回不回来,不是我能决定的当然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丁行雨转向江夏元,“你说是吧。”
齐晖紧张地回头,看着江夏元。
江夏元沉默半晌,这才对齐晖说:“老大病了,我要回去看他。”
“白痴,你忘了他差点就成了你的岳父,现在一定巴不得杀了你。”
“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要尽孝道。”
“江夏元!”
“齐晖,我这次去哪怕是少了一只胳膊,就算是缺了一条腿,我爬也会爬回来见你的。”江夏元拉起齐晖的手,“你都戴上戒指了,也不是孤家寡人了,我不会抛下你的。”
丁行雨听着江夏元的话,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说出这种情话。
太甜蜜,反而不真切。
齐晖眉头皱的很深,最后才说:“我跟你一起去。”
江夏元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于是笑道:“不行,你留在家里,妈要是担心了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忙生意了。”
“忙什么生意!”这声音来得突兀。
齐晖和江夏元一回头,看见齐夫人立在那里,丁行雨也看见了这个眉目慈祥的女人,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齐晖紧张地回,“妈,没什么。”
齐夫人对齐晖说:“你闭嘴。”朝着江夏元走过去。
齐晖护在江夏元跟前,“妈,你不要过问。”
齐夫人冲着江夏元说:“你是不是我儿子?”
江夏元惊愕,然后点头。
“那就听妈的话,一定要回来。”
这下子轮到齐晖惊讶了,他怒吼,“老妈你在干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出来搅什么局!”
“儿子,别让夏元为难。”齐夫人摸着齐晖的头,“他都答应妈会回来了,我们就在家里等着。”
回头冲着江夏元说:“去吧。”
江夏元点头,对着齐晖说:“你等我回来。”
齐晖想冲过去,被他妈一把拉住。
江夏元坐进丁行雨的车子,丁行雨回过头对齐夫人点点头,坐进驾驶座。
丁行雨一路都是笑容满面,他问江夏元,“怎么,江公子和齐先生的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吗?”
江夏元神情淡漠。
“等老大这边的事处理完后,我就回去跟老人家坦白。”
丁行雨煞有其事地点头。
处理完?
那是猴年马月只怕两位老人家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回到光陈已是傍晚,江夏元江身上的休闲衣换了,穿得十分正式,这才跟着丁行雨一起到乔宅见乔振彪。乔振彪本来正坐在太师椅里养神,一看见丁行雨领着江夏元进来,立刻将桌边的茶壶往江夏元身上扔过去。
江夏元没有躲开,那茶壶划过他额角,擦出一丝血痕。
他顺势跪在地上。
“老大。”
“畜生,你还敢回来!”
“老大,我回来看你。”
“看我?”乔振彪哈哈大笑。“我还活的好好的,由不得你这白眼狼在这里作哭相。”
江夏元道:“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
“欺骗我,假意跟秀彬结婚,你还能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老大。”
“区区一句对不起就想抵债,好你个江夏元,想得真美!”乔振彪从太师椅里起来,脚步明显有些踉跄,却很快稳住了,他冲着丁行雨喊,“行雨,就冲他这几点,我们该给他定什么罪?”
丁行雨回道:“老大,帮派并没有定下什么关于悔婚的惩罚。”
乔振彪知道丁行雨在帮江夏元,他怒极,“好你个丁行雨——”
丁行雨赶紧补充,“老大,当务之急不是江公子悔婚的事,而是陈五叛变的事。”
乔振彪的头开始剧烈的痛,他站不住,只得又坐回椅子里。
“该死的陈五,我待他不薄,这混账真敢对我的位子虎视眈眈!”
丁行雨又道:“陈五看来勾结了阳城庆六的人,想来已不是一天两天,他如今只管占据了不夜城,必然也想要乔家底下其他的产业。”
“行雨,那你说该怎么办。”
乔振彪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打击一个接一个,急火攻心,病的不浅。
“把陈五杀了。”
“那是当然,这小人拿来凌迟也不为过。”
丁行雨顿道:“老大想派什么人去杀这个陈五呢?”
乔振彪开始思索,穆安丽心思缜密,却是女人家,早在上一次被派去不夜城,说了没几句便不战而败,丁行雨自然有其本事,可是他跟自己最久,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没理由把他放在外面去承担挨枪子儿的危险,各个小组长底下都有自己管辖的地盘,容不得顾此失彼,自己的亲儿子,基本等同于废物,不提也罢,算来算去,也只剩一个江夏元——他如今恨不得把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剁了手脚,在他额上纹一个大大的“耻”字。
乔振彪只好反问:“行雨,你觉得呢?”
丁行雨倒是很痛快地回答:“我以为江公子再合适不过了。”
乔振彪心道,果然!你们串通一气!面上却不发火,只是缓缓道:“你以为江夏元干了这等辱我脸面的事,我能他这么轻易就饶了他?”
丁行雨倒是回答得很畅快,“这有何难,老大只要派人把那齐先生请到家中,如果江公子办事不利,我们就剐下那人的一片肉”
丁行雨还没说完,江夏元就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你说话小心点。”
乔振彪见到江夏元如此心慌意乱,瞬间心情好转不少,于是哈哈大笑。
“好,行雨,就照你说的办。”
江夏元冲着乔振彪喊:“老大,这不关他的事。”
“江夏元,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老大——”
“闭嘴!”
丁行雨趁机说道:“老大,那我这就派人把他抓来。”
乔振彪大悦,“好!”
江夏元跪在地上,“老大,你要杀要剐可以冲着我来,请你不要伤害他。”
乔振彪俯视着江夏元,不屑地说道:“那只是他应有的惩罚,你以为你就相安无事了吗?”
江夏元握紧拳头不说话。
“江夏元,我先给你十鞭,如果你不能把陈五给杀了,就等着帮你那龌蹉的男人收尸吧。”
江夏元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乔振彪喊:“滚出去!”
“老大。”
“滚!”
丁行雨弯下腰对江夏元说:“江公子,请随我来,领你那十鞭吧——”
江夏元被打了十鞭,出来的时候背上已是血淋淋,他站不稳,却强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大门口。
丁行雨正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江公子,疼吗?”
江夏元不说话。
“老大对你可真好,我还以为他会不顾我的意见,坚持要杀了你呢——”
江夏元这才停住,背对着丁行雨,丁行雨可以看见他背上被抽烂的衬衣底下露出来的红色的血肉。
“丁行雨,我请你放过齐晖。”
“江公子,我只是奉命行事。”
“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这个主意倒是挺让我心动”
“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我希望你放过齐晖。”
丁行雨看着背上流着血的江夏元,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一向以为,“爱”是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于人类来说太过于奢侈,也没有几个人会为了区区一个“爱”字,而让自己陷于万劫不复。
丁行雨觉得自己或许错了,于是心里觉得有所不甘。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于是越发好奇了。
他思索再三,最后悠悠地开口。
“江公子你有的我基本也有,钱财我不缺,但是惟独有一样东西,我最近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借我用用。”
江夏元缓缓地转过身子。
丁行雨看见他英俊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
“你说。”
丁行雨笑着说:“我要你的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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