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说了很多,小黄毛听得半懂不懂的,他只记得那些东西很重要,可以让中国人少死些人,让日本人少杀人,让师傅不背黑锅,让大鼻子外国人高兴起来,让救他师傅的乔医生也能够笑一笑……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她笑起来真好看……师傅也在犯愁,问小黄毛,是不是被那个翻译官拿走了?小黄毛摇头说不可能,他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翻译官才到山上去找外国人的。江龙还是有几分不高兴:“你怎么能带汉奸找酒桶?师傅藏起来,是为了还给外国人呀!”“我,我还不是为了救师傅吗?再说,什么酒也比不上师傅的命重要啊!为了藏好它,我还堆了好些柴草,把石头缝都堵得严严实实的,怎么还掉了呢?”“柴草?”詹姆斯连连摇头,“没有柴草,大概,被捡柴草的人,拿走了……真要那样,也好啊!起码,没被,日本人,拿去,不会,消灭罪证,总还有,重见天日,一天……”“不会被日本人拿去吧?”小黄毛想起来了,“一定是捡柴草的人捡去了,我现在去找去。”江龙把他喊住了:“天都快黑了,到哪去找?这些东西已经落到了日军司令部里了。”“日军司令部?”小黄毛略微疑惑,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城中黄县长的家中?”“对!那个黄则令,得知日军到来,就携着家眷跑了,院子也被日军占领了!”江龙说到这个黄则令十分恼怒,“未作抵抗,自己逃了,平白地将一城百姓安危置之不理,与蒋介石一样可恶,这些龟孙子,真是没种!”“要是,日本军方,把东西,毁掉,可怎么,办啊?”詹姆斯怅然若失,在一旁唉声叹气。“大鼻子,你放心,既然这东西对你重要,对我师傅更重要,对乔医生也重要,对中国人都重要,我会帮你找回来的。”小黄毛把胸脯一拍,豪气地说。“别说大话,日军司令部那么好进的吗?”江龙给他泼冷水。詹姆斯眼睛刚刚一亮,跟着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就说肚子饿了。江龙也只有半上午吃了小黄毛给他的一个饭团,肚子早就饿了,问到来送药的护士,要去给詹姆斯买饭。乔医生来了,带着小黄毛和江龙到食堂里吃了饭,尽管没什么油水,但是热热的饭,滚烫的汤,他们觉得到了天堂一样。晚饭以后,又带他们到了杂物间,看门的告诉他们。原来扫地工的村里有人带信来了,那人回家后,当天晚上,日本鬼子就冲到他家里,当着他的面强奸他妻子。他奋不顾身和敌人搏斗,日本鬼子把他全家都杀害了,所以这些东西也没人来拿了,都可以给他们使用。三人听了心里都十分难受,乔医生眼泪汪汪收拾他的遗物,把他的衣服给了小黄毛,还有一顶姜黄色的鸭舌帽,尽管都是旧的,也将就着穿戴。被盖这些都给江龙,让他们送詹姆斯去洗澡,两人也蹭了一把热水澡。江龙的病好了一大半,照顾詹姆斯睡觉了,带着徒弟到了杂物间。虽然只是普通的板房,一张旧床,但是比起江边码头那个窝棚好到天上去了。两人悄悄爬上床,摸着干净暖和的被褥,小黄毛欣喜异常:“嘿嘿,师傅,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到这么好的地方哩。”“不要说话,快睡,明天早早跟乔医生下山!”江龙小声叮嘱,小黄毛却有一肚子话想跟江龙述说,但是想到师傅还在病中,将话全部咽了下去,而后便沉沉睡去。梦中,小黄毛似乎做了个美梦,咧嘴憨笑,江龙拂去小黄毛脸颊乱发,眼神中尽是关爱。不知冯冬什么时候回来的?显影液买到没有?刘福喜的照片洗好了吗?就因为世道不太平,妻子和小儿子都送到乡下老家去了,女儿值大夜班也没有回来,乔立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把昨晚的剩饭烧了烫饭,匆匆吃了,等待着宵禁结束。好在日本人把全城的钟点都博快乐一个小时,也就是往常的六点钟就可以出门了。天还蒙蒙亮,他匆匆赶进照相馆里,发现店铺竟然没有锁门,怎么回事啊?是冯冬昨晚住在店里,现在上厕所去了?还是他回来得早已经回家,店里进了小偷?他按捺住心跳,哆哆嗦嗦地推开虚掩的门,店铺前面看不见有什么异常的,暗室的门开着,他眼睛一瞟便放心了,斜拉着的一条绳子上,整整齐齐挂着数十张相片,一律的正面朝里面,他看到的都是些白纸片。这冯冬倒挺称职,没有急着回家抱媳妇,也该给他加加工资了。当下他未多想,便把照片一张张取下来,房间暗也没看清是些什么。拿到前面来,还需要一张张地剪裁。不能把图像裁掉了,他把照片翻过来,放到切片板上,边沿还没有对准切刀,他就看见可怕的图像:黑白相片上,日军屠弑的暴行呈现,血迹未干的尖刀,日本人狰狞地笑着,屠刀下**的女尸,无头的孩童,一堆又一堆的残躯断臂……乔立人头皮发麻,顿时如坠冰窟,冷汗涔涔。他早听说过日军残暴,湖城也历经了几次轰炸,但没有展开战争,日军进城以后,还没有那么残暴地大屠杀,看着这些照片背景,竟都是在南京所摄,南京大屠杀绝不是传言了!饶是他经过风雨,亦有些不知所措。“这些畜生,简直猪狗不如……”乔立人攥着拳头,重重捶在台案上,上面留下一丝血痕。再看到一旁铁盒子中的胶卷,略有所思,“不行,不能就这么给了那帮畜生,我要再洗出一份,把他们的罪证留下来!”乔立人赶紧关了店门,把照片快速收了起来,装进牛皮纸的袋子里,找出一张油纸包了,四顾看看,进入暗室,在屋角地上一阵抠摸,沙沙……泥土灰尘顿时扬起,再一用力,只听‘嗞啦’一声,一块青砖被取了上来。再将照片藏进地板砖下面,用砖头盖好,脚踩平了,再抓两把泥土,将砖缝都填上了,这才着手重新翻洗照片。有了帮手,老板就不大干活,乔立人的动作显然要比冯冬略显生涩,但是却也知道清洗过程,强压自己的恐怖与愤怒,一张张翻洗放大起来。突然,店外人声嘈杂,有人叫喊。出什么事了?乔立人紧张异常,立刻停下手中之事,小心翼翼地关上暗室屋门,走了出来。店堂门已经被拍得砰砰响,他从门缝里一瞅,见门外人头攒动,都是街坊邻居,有些不悦,一边开门一边问:“大清早的,怎么了?”“乔老板,你家伙计……你家伙计死了!”丝绸店的伙计,杂货店的老板,都拥在他的门口,惊慌失措地向他报丧。“什么?不会吧?”乔立人一听,头脑嗡嗡作响,顿时一片空白,他希望这是一个善意的玩笑,昨晚上,伙计已经把显影液买回来了,照片洗好了,怎么可能死去?他下意识地问人在哪里?街坊邻居都朝前面指,说是在东正街鞋店门前。他赶忙扒开人群,撒着脚丫子跑过去。鞋店开着门,但铺板还没下,马路当中躺着一具尸体,趴在地上,背上一团血迹已经发黑,身下流出一滩血也已经凝固了,这人侧着脸,惊恐地瞪着眼睛,不是冯冬是哪个?他真是死不瞑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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