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都入春了，她还是觉得冷。

四阿哥出事那晚，她就小产了。一开始只当是来了月事，疼得厉害了才发觉不对。太医院的

太医都被皇上召去看阿哥们了，四福晋就让人去外面请了富查家常请的大夫来。

也幸而是请了那个大夫来，才能把小产的事被瞒下去。

她不过是没了个孩子，四阿哥可是毁了容险些死了，宫里正是多事之秋，她不敢再不长眼地去添一件。

四阿哥在宫里养伤，四福晋就报了病，说自己受惊过度需要静养，让侧福晋青樱进宫去伺候四阿哥了。青樱进去了，也嫌少能见着四阿哥人，她心里明白，四阿哥现在是巴不得不见任何人的，便识趣地不往他跟前凑了。

青樱的心里，也顾不得埋怨四福晋，把她推到这进退两难的境地里，既不敢远了也不敢近了。

四福晋心里，也顾不得哀伤自己无缘的孩子。她们两个，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四阿哥以后的前程。

四阿哥如今是和三阿哥要好，但是皇上早些年，也和果郡王兄弟情深，现在也不只是面上勉强维持着平和了吗？

而且，明明四阿哥，还是有机会挣一挣的。

想到这，四福晋就闭上眼，咬着牙没有哭出声来。

她们这些嫁给阿哥们的女人，有几个心里没有过那样大不敬的念头？别看三福晋谨小慎微，她又何尝没做过母仪天下的梦？

有富查家和乌拉那拉家，三阿哥又是那样个性子，四阿哥不是没有机会。

可是这机会，已经被一场火，给烧得干干净净了。

她这辈子，就只能对着赫舍里氏那个温吞吞的女人卑躬屈膝、行礼下跪了！

四福晋叹了口气，立桃换了汤婆子给她抱在小腹前。

都一个月了，四阿哥也就来正院了两三次，夫妻俩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几句。

之前，四阿哥为着拉拢她背后的家族，还愿意假装当一个好丈夫，现在，确实连半点假装的必要都没了。

这才是四阿哥，真正的样子吧。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放在心里。

四福晋冷笑一声，旁边的人将身子缩得更小了些。

只是四阿哥能不装了，她却不能。

四阿哥是阿哥，是皇上的儿子，未来皇上的弟弟，他有不装的资本。就看着皇上和三阿哥日日送来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四福晋就明白，四阿哥没有真的灰心丧气。当不了皇帝就当不了，他还可以当个权势在握的亲王，他发的那些脾气不过是演给人看的伎俩。

这样一个毁了容的亲王，谁不喜欢呢？三阿哥也会比以前更加倚重这个弟弟，这是三阿哥展现兄弟情深最好的棋子了。

四福晋轻轻摸了摸小腹，大夫说了，怎么也要半年后，才能考虑要孩子了。青樱不足为据，她已经乱了阵脚，在宫里时，竟还去了景仁宫几次。乌拉那拉家的人也递了好几次牌子了，四阿哥知道了，还发了通火。

马上就是选秀年了，皇上为了安抚儿子，肯定要往四阿哥这里放几个格格的。四阿哥会不会碰她们呢？

四福晋想得入神，立杏悄声走进来，轻声道：“福晋，贝勒回来了。”

四福晋嗯了一声，道：“还是去的书房吗？”

“是，多公公传话说，贝勒今晚还歇书房，不过来了。”

四福晋点点头：“记得让小厨房送两道菜过去。”

以往，凡是给四阿哥送去的衣服吃食，四福晋都是亲自盯着亲自过手的。可是现在，她看明白了，她做的这些，都是些无用功，四阿哥的眼睛，从来就没落在过她身上。

她小产身子虚弱，四阿哥连半点蹊跷都没看出来。若不是四阿哥对她如此忽视，她小产一事也不至于瞒得那么严实。

四福晋忍不住想到了郭络罗氏，庄亲王王爷和王妃貌合神离，在京里早就不是秘密，郭络罗氏压根也没费心遮掩。庄亲王一开始还好面子，后来也就随郭络罗氏去了。

她当时还叹息郭络罗氏的遭遇，谁知自己才刚新婚燕尔，便已经步上了郭络罗氏的后尘了。她如今只盼着，早些养好身子，生个世子，在这个府里才算立稳了脚跟。

所以她要多多捧着青樱，哄青樱多去四阿哥跟前转，才能让四阿哥彻底厌了这个女人。

只是，到底还要顾及景仁宫那里。三阿哥若真的登基，皇后是顺理成章的太后，还对三阿哥有养育之恩呢。

不过，不想看着皇后顺风顺水的人多了，头一个就是熹贵妃。四福晋呵呵笑了，若不是当年齐妃死了，也轮不到皇后抚养三阿哥。就如同若不是四阿哥毁容，六阿哥残疾，七阿哥夭折，八阿哥病怏怏，九阿哥年幼，三阿哥的皇位也不会这么唾手可得了。

现在有多少人才猜疑三阿哥，就会有多少人去猜疑皇后，在齐妃的死上，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只要让三阿哥和皇后离了心，青樱和乌拉那拉家，也就不足为据了。这件事，四福晋只要看着宫里的女人们出手就好了。

书房里，四阿哥垂头坐着，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留。

皇阿玛，要杀三哥。

四阿哥都没费心去想为什么，皇阿玛的荒唐也不是这一两年了，对儿子的忌惮也早就开始了。当年圣祖爷不就是逼反了太子吗？皇阿玛若真对三阿哥起了杀心，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起杀心，和真的要杀，是两码事。

四阿哥还想杀过皇阿玛和三哥呢，那也不过是偷偷摸摸想一想而已。

余莺儿既然敢传这个话给他，那就定是有了什么把握。到底是从养心殿里出来的女人，养心殿已经是密不透风的围墙了，她都能打探到这样至关重要的消息。

皇阿玛是不是身子更差了，所以才会想要杀三哥呢。还是之前的火灾，让他开始提防起了三哥呢。

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准备怎么动手呢？

不能让他杀了三哥，否则岂不是要便宜了那个萝卜头小九！

四阿哥恶狠狠地想着，他在三阿哥身上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不能再白费了！

要从皇阿玛手里保下三哥，除非皇阿玛死。

四阿哥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他用力握住了桌角，手心感到一阵钝痛。

皇阿玛死，杀了皇阿玛。

四阿哥险些吐了出来，他另一只手捂着嘴，靠在桌边哆嗦着。

杀，杀了皇阿玛吗？

杀了皇阿玛，三哥登基，他就是大清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四阿哥坚信自己对于他的好三哥的影响力，那样的光景，就是想一想都会觉得无比美妙。

哪里是现在这样战战兢兢看着皇阿玛的脸色过日子能相比较的。

这样的前景摆在眼前，四阿哥连退缩的念头都没了。

他这都是，为了三哥啊。

三哥……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三哥知道。

四阿哥咬紧了牙，既然是余莺儿通报的消息，那这事自然也是交给她去办最为妥当。

不，不行，余莺儿那样的女人，怎会猜不到自己事后要灭她的口。就算没有这事，余莺儿也知道得太多了，她肯定会为自己留后路。

四阿哥怔了怔，突然想到了今天替余莺儿送消息的宁嫔。

他记得，余莺儿告诉过他，宁嫔还是驯兽女的时候，被果郡王救过。联想到之前宫里熹贵妃和果郡王的事，四阿哥笑了。

他现在，倒真是舍不得杀余莺儿了。

这样一个女人，谋划得如此老道，她在传消息的同时，就已经把死士交到了他的手里。

留下她，比杀了她，对自己更有好处。日后，他需要干这种事的时候多了，余莺儿是最好的帮手。

有意思，这才是余莺儿给自己留的后路。

她也是看准了他的性子吧。

余莺儿，是在投诚，再一次的投诚，用皇阿玛的死，用三哥的登基，用他的光明前景，向他投诚呢。

四阿哥玩味地笑着，他真是有些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一个人。

余家其他人可一个个全是碌碌之辈啊。

余莺儿瞧着宁嫔回来了，就过去蹭她的晚饭去了。

钟粹宫里现在只有她们俩了，余莺儿无事就去蹭宁嫔的份例，从衣服到吃食。宁嫔不吭声，她身边的人也就都不敢反对。

等吃过了饭，两人就坐在里屋，拿着眉笔在描花样的纸上画来画去。宁嫔是驯兽女出身，见过许多大型野兽。余莺儿好奇这个，就让宁嫔画给她瞧。余莺儿呢，是莳花宫女出身，就画各种花草给宁嫔看。

她们画过的纸，都被人收去看了，每张都没放过，见没问题，才销毁了。

旁人也只当这是两个失宠嫔妃自娱自乐，久了就没什么人在意了。

没多久，宁嫔重新获宠了，余莺儿也就不再登门了。那些化为灰烬的画里掩藏的秘密，也就再无人知晓了。

（余莺儿自己都不用销毁证据，皇上身边的人就主动帮她销毁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