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廉派段宇飞送了雨儿先回楼烦郡,梳洗安置,与女儿一处安歇。【】自己仍留在灾区,与相继到来的各级官吏和按察使彭鼎辉、卫孝节一同安排赈灾的后续事宜。经过一个多月的共同努力,雁门的饥荒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灾民的安置和善后工作有序进行,人心逐渐安定,秩序恢复正常。
赈灾的同时,经黜陟使高辅严密勘问调查,灾荒的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半年前,以雁门太守刘钰、崞县县令王福等人为首的地方官吏,借朝廷出师讨伐突厥之机,暗通商贾,大肆囤积粮食,还以征调军粮为名大肆搜刮百姓手中积存的口粮,借战争之机抬高粮价,从中牟取暴利。加上十年不遇的旱灾降临,雁门百姓几近绝收。唯利是图的贪官污吏们不但不帮助农民抗旱救灾,反而变本加厉,利用掌握的水利资源盘剥民脂民膏,终于导致了一百二十多个村庄饿死人的惨剧。高辅对导致灾荒的贪官污吏们进行了严肃的惩处,刘钰、王福等十几名官员依律被判斩,经报刑部、大理寺批准,就地明正典刑。其他推波助澜的官吏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高辅启程回京复命。此时卫孝节已迁涿郡(今北京市)郡守,彭鼎辉迁左骁卫大将军兼雁门郡守,郭崇升任晋阳宫监。郑泽慷助高辅破案赈灾有功,左迁崞县县丞,行县令事。段思廉则因越权上报,功过相抵,留任本职。众人启程之日,段思廉与二子设宴,为四位同僚饯行。
“季佐(高辅字)兄,匆匆一月,又将分别,不知何日再得相聚?”
高辅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等志同道合,身虽异处而心同在,何离之有?且公明(段思廉字)兄仁德爱民,合朝钦服,入朝拜相,指日可待,何愁后会无期?”
段思廉对入朝拜相颇不以为然,微笑道:“季佐兄谬赞,入朝拜相,不敢奢望。但经此一役,我等已成至交,肝胆相照。日后但有差遣求助之事,只管明言。凡思廉力所能及之处,无不效力!”
高辅大喜道:“公明兄重情仗义,高某佩服。借花献佛,敬公明兄一杯!”
两人喝完,彭鼎辉对段思廉道:“卑将即日接任雁门太守,助汤公戍守河东。尚望汤公多多提携!”
段思廉道:“正明(彭鼎辉字)见外矣。思廉与兄平级,何谈提携?兄掌河东军务,重任在身,吾自当竭诚效劳,同心同德,保国安民。”又对卫孝节道,“德操(卫孝节字)公迁任涿郡,可知陛下作何举动?”
卫孝节道:“孝节愚钝,不敢窥测圣意。”
高辅猜测道:“莫非陛下又有图高丽之略?”
郑泽慷道:“陛下欲图高丽,原非自今日始。那高丽趁北朝战乱,侵占辽东四郡(辽东,乐浪,带方,玄茧)故地,自立为王,屡犯天颜。陛下素来自负,最好颜面,岂能容忍?”
彭鼎辉道:“辽东四郡汉之故土,光复正当其理。但高丽兵强城坚,狡诈多变,取之谈何容易?先帝曾命汉王元谅率师三十万往征,兵败而归。陛下再征,需得摒弃虚荣浮躁之心,慎选将帅,持重渐进,方可成事。”
郑泽慷道:“恕下官直言,以陛下之自负,大将军恐难如愿。”
高辅叹道:“不知用兵之害者,不能知用兵之利也。但愿陛下……”
“爹爹,你们吃饭怎么不叫我呀?”一声清脆动人的娇呼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段思廉八岁的女儿婉曦牵着四岁的小雨儿,正站在门外,睁着两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众人光顾着说话,却没注意到这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溜了过来,把他们的话都听了进去。还好他们只是孩子,要是别有用心之人,捅到皇帝那里,不被治罪才怪。
“婉妹,不得无礼。”段宇璜见父亲脸色一沉,怕妹妹受责,连忙斥道,“爹爹有要事相商,没空管你。快带着雨儿别处去吃。”
婉曦不知轻重,小嘴一扁,小跑到父跟前,拉着他的手,嗔道:“爹爹,你看二哥……”
段思廉板着脸斥道:“你个女孩子家懂得什么!客人在此,如此无礼,还不退下?”
高辅连忙打圆场道:“汤公何必与孩子置气?二位小姐乖巧伶俐,讨人喜欢。快快上座!”
段思廉放开女儿,沉着脸嗯了一声,算是默认。段婉曦不爽地瞄了父亲一眼,转头看到郑泽慷,觉得这个少年有趣,几下跑到他身边,拿起他用的箸,就把一块吃了一半的红烧肘子往嘴里塞。郑泽慷急忙叫道:“那是我吃过的……”可惜叫得太晚了,半个肘子早已变成一堆软骨被吐了出来。
段思廉厉声斥道:“婉儿好不晓事!怎的连别人吃过的也往嘴里塞?”
段婉曦浑不在乎地撇撇嘴:“又不是让你吃。我愿意。”
段思廉被女儿这一顶,登时怒道:“在家胡闹还自罢了。贵客在此兀自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郑泽慷急忙道:“小姐年幼,泽慷并不介意,反倒喜欢得紧。还请汤公勿与计较。”又给段婉曦挑了块好肉。婉曦接过箸来,却送到了郑泽慷的嘴边,笑盈盈地说道:“谢谢大哥哥帮我。我吃了你半个肘子,也还你一个。”
郑泽慷一愣,笑着把肉吞了下去。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大家都笑了。刚才的尴尬场面顿时一扫而空。
被彭鼎辉就近抱到腿上的小雨儿却是腼腆得很,看着这么多人,都不敢动手吃。也难怪,她一个四岁的孤女,初来乍到,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彭鼎辉看出了小姑娘的腼腆,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小姑娘吃多了,才渐渐地习惯了,学会自己动手吃,还主动回敬彭鼎辉。
一边是古灵精怪的诙谐,一边是亲如父女的温馨,两个女孩子为饯别宴增添了许多乐趣。大家胃口大开,一阵风卷残云,把几案上的酒食一扫而空。
散席后,段思廉带着三个子女,和郭崇一路送出城外。
郭崇与彭鼎辉闲谈间提到:“雨儿对正明兄甚是依恋。何不收为己女,以全此情?”
彭鼎辉笑道:“鼎辉膝下无女,自然求之不得。但吾观婉曦小姐与她情同手足,难分难舍,岂忍因一己之私将其拆散?再者军务缠身,内人亡故,恐照料不周,反负汤公之情。”
段思廉笑道:“正明所言甚是。我既收养雨儿,岂有转托他人之理?正明喜爱雨儿,可时常前来探望。待她长大自理,再征询其意,定下名分如何?”
彭鼎辉受宠若惊,道:“汤公高义,为我抚育爱女,彭某何以报答!”
卫孝节灵光一闪,提议道:“三公子身手矫健,英武不凡。若加以栽培,日后必是一代名将。”
段思廉迅速领会了卫孝节的意思,便向段宇飞使个眼色。段宇飞会意,对彭鼎辉纳头便拜,道:“若蒙大将军不弃,愿投托麾下,听候差遣指教!”
你帮我抚养女儿,我帮你栽培儿子,各得其所,买卖公平!彭鼎辉当即大喜道:“请汤公放心,彭某定当尽力栽培令郎!”当下两人约定,让段宇飞收拾一下即便赶赴雁门军中效力。
“我的小姑奶奶,你都拉了我一路了,也该放手了吧?”郑泽慷被段婉曦一路拉着胳膊,都不好意思了。
“就不就不。”小姑娘倔强地撇着嘴说。
段宇璜道:“婉妹,郑大哥有公务在身,要回崞县去。怎能如此纠缠不休?再不放手,二哥不疼你了。”
段婉曦向来听二哥的话,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郑大哥,你还来看我吗?”
郑泽慷柔声道:“婉曦乖。我会常来看你的。”
小姑娘含着眼泪点点头,目光里满是不舍。
看看时辰不早,高辅就要登车启程了。段思廉送高辅到车边,握手道:“季佐临行,思廉有一语相赠。陛下雄才大略,才气无双,但天生富贵,好大喜功,为君之大忌也。望季佐兄多进良言,请陛下以此灾为戒,察纳雅言,关心民事,用兵靡费之事尤需慎重,切勿重蹈亡秦覆辙!”
“公明兄金玉良言,高某一定带到。诸位请回,后会有期!”高辅向众人拱手行礼后,登车而去。
送罢高辅,彭鼎辉和卫孝节也向段思廉、郭崇、段宇璜作别。彭鼎辉又抱起雨儿,握着她的小手,柔声道:“雨儿乖,在家要听姐姐的话。伯伯会常来看你的。”雨儿含泪点了点头,一双眸子里尽是依恋和不舍。彭鼎辉一阵感激,热泪盈眶,紧紧地拥抱了雨儿,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狠心,放开女娃,与卫孝节上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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