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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残留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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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中国归国者,也就是残留孤儿,有自己的组织,他们每年都会搞几次活动,相同的出身、相似的命运把大家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些人长着一张日本人的面孔,却满嘴中国东北话,年龄大的六、七十岁,年龄小的也将近五十,一见面,大家总有说不完的话,那种亲切感难以言表,真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日本政府对中国归国者还是有一定补助政策的,比如廉价出租住房,对到退休年龄或没有劳动能力的人给一点生活补助,不过钱很少,一个月也就七、八万日元,这点钱省着用,吃饭是够了。

今天,东京的中国归国者代表要和市议会的两位议员见面,地点在新宿公民馆。在新宿公民馆三楼的一间会议室里,七、八位中国归国者代表正在和两位议员对话,一个华裔女律师为他们做翻译。

“议员先生,我们年龄都大了,身体也不好,政府应该给我们更多帮助。”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归国者用汉语说,女律师随后翻译成日语。

“你们的情况的确特殊,不过,你们自己也应该努力学习日语,找一份工作。”一位议员说。

“从来日本的那天起就叫我们学日语、学日语,可我们都这么大岁数儿了,记性也差,说了一辈子汉语,日语再怎么学也学不好啊!”

“谁说不是?加藤在中国还是大学老师呐,现在不也是在打零工吗?”

“日本政府把我们扔在中国,年纪大了又让我们回来,回来以后不能不管我们吧?”另一个归国者说。

“都说日本生活好,我去年回了一趟中国,中国的生活也好了,我们总不能还赶不上中国吧?”

“我小时候在中国经历了九死一生,一九四五年,我们家五口人,是黑龙江依兰开拓团团员,日本战败,关东军丢下我们先跑了,我家跟着开拓团往南跑,走到方正县走不动了,我父母都病倒了,我是老大,那年才五岁,记点儿事儿了,我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刮着白毛儿风,没吃没穿,眼看着父母、弟弟、妹妹一个个死掉了,是中国养父把我捡了去,躺了一个月才活过来。小时候受苦,总不能到老了还让我们受苦吧?去开拓团,那还不是日本政府让去的?我父母都是北海道的农民,不去中国就不会把命丢在那儿,我们也不会中国人不中国人、日本人不日本人的。”说话的是个白头发的老头儿,老头儿说完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每一个中国归国者都有一段辛酸往事,这个老头儿当年五岁,还记点儿事儿,有些归国者当时年龄更小,要不是中国养父母告诉他真相,一辈子会以为自己是中国人。林雨豪爸爸算幸运的,毕竟父母都活了下来了,养父从小对他也很好,只是老母亲没回日本。最近他总是梦见母亲,梦中的母亲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多岁,系着围裙在院子里忙活,好像是在摘豆角,也好像是在喂鸡,他和母亲说话,母亲却听不见,梦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还能活几年?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已经很有愧了,自己还得了病。归国者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着,两位议员先生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讲。

“讲了这么多,议员先生也很忙,我们今天来就是要求增加生活费,增加医疗补助,年龄小的政府帮助介绍工作。”林雨豪爸爸说。

“对,我们就是要讨个说法儿,怎么也得给点儿补偿,问题不解决不行!”

“你们的遭遇我们很理解也很同情,我们会把你们的想法向市议会反映,不过,大家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赔偿也好,增加补助也好,说实话,提案很难获得通过,即使能通过也需要很长时间,这实在是件很难办的事情。”一个议员为难地说。

“议员先生,我今年六十七了,政府每月才给二万二千日元年金,这点儿年金还不够其他日本人的零头儿呐!再说这生活费,少不说,我去年回了一趟中国,在中国呆了两个月,回头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就不给了,说我在中国期间,生活费就不给了,这是什么道理呐?我在中国,中国也不给我生活费呀?我都快成要饭的了,说实话,我也不愿意伸手向政府要钱,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老人说的年金就是退休金,普通日本人退休后每月能领取十五万到三十万的年金,残留孤儿每月二万二的年金确实太少了。

“议员先生,我们年龄都不小了,再等下去,恐怕都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们的心情我们完全理解,可有关二战的事,赔偿在法律上还没有先例。”另一个议员说。

“我们可不同于二战劳工,更不是慰安妇,要什么先例?我们就是日本人啊!”

“战争在日本国内也造成很大伤亡,比如冲绳、比如广岛、长崎,这件事确实很难办,不过,我们一定尽力而为。”议员说。

“我看多说也没用,不行就起诉日本政府,日本政府弄得我们家破人亡,没有一点儿赔偿可不行!”一个归国者说。

“对,我看咱们就起诉日本政府得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直到会谈结束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日本政府不可能赔偿,每月增加些生活补助就算不错了,林雨豪爸爸的提议还比较实际。这些人回日本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了,很多人都拖家带口,受教育程度低、年龄大、日语不好,又没有一技之长,上哪儿去找工作?听说日本生活条件好,很多人把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也带过来了。

大家走出会议室,有人提议到附近公园走走,一行人先来到一个小超市,每人买了一个热狗作午餐。来到公园,大家围坐在草地上,这些来自中国东北的归国者已经习惯了日本的生活,起码冬天不冷。晒着太阳,大家一边吃午饭一边聊天。

“这两个议员能帮咱们争取吗?我看他们挺同情我们的。”一个归国者说。

“同情归同情,他们说了也不算呐?”另一个归国者说。

“死马当做活马医,趁我们还能走能撂就得争取,不给赔偿,增加点儿补助也行啊!”林雨豪爸爸说。

“我们不是无理取闹吧?既然让我们回日本,政府就应该管我们,不能让我们老了再靠孩子吧?”

“对!自己不去争取,没人会管你。”

“我们上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用?我看直接起诉日本政府得了,大家同意吗?”

“同意,我同意。”

“我也同意!”

在这些归国者当中,林雨豪爸爸和老张关系最好,两人都是吉林人,算是半个老乡,老张在国营工厂当过干部,比较有共同语言。很多中国归国者都是农村出来的,文化程度不高,今天来的代表都是知识分子。

“老张,你孙子多大了?”林雨豪爸爸问。

“两岁半了,成天在家和我抢电视,就喜欢看动画片儿。”

“你老伴儿身体还行吧?”

“还行,她今天也要来呐,我没让她来,让她在家看孩子。”

“当爷爷好吧?”

“好,我一看到我孙子就乐,啥愁事儿都没有了,老林,你啥时候抱孙子?”归国者之间还习惯用汉语姓氏称呼彼此。

“我?还没影儿呐!”

“老林,我老伴儿要给你介绍个对象,是我小姨子的远房亲戚,今年四十多岁,丧偶,也是你们吉林人。”

“你别说了,我不想看。”没等老张说完,林雨豪爸爸就打断了他的话。

“知根知底儿才给你介绍,你就想一个人过了?找个老伴儿,老了不麻烦子女,你上次住院还不得子女照看?”

“麻烦他们也是应该的,谁叫我是他们爸爸了?”

“你年龄也不算大,一个人过,不是长远之计啊!”

“别替我操心了,你还是看好你的孙子吧。”

“你这个人这么倔可咋行?”

其实,林雨豪爸爸心里一直放不下林雨豪妈妈,再婚的事从来没考虑过,中年丧妻是人生一大悲剧,对于有钱人可能是件好事。

大家唠了一会儿嗑,有人提议唱歌,日本人春游喜欢围成一圈儿唱歌,还边唱歌边拍手,残留孤儿也学会了。唱什么歌好?大家你说这个,他说那个,最后一致同意先唱《北京的金山上》,因为这首歌大家都会唱。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哎,巴扎嘿!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泽东思想哺育我们成长,翻身农奴斗志昂扬,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哎,巴扎嘿!”

唱完《北京的金山上》,大家又开始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也是大家都会唱的。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河面泛起银色月光,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在这宁静的晚上。”

这些老人中,很多都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五十年代的中国,到处欢声笑语,到处传唱苏联歌曲,到处跳交谊舞。优美的曲调,嘹亮的歌声,这些满头白发的老人唱着中文歌,吸引了不少游人的注意,唱日文歌他们还真不会。唱着唱着,歌声把他们带入年轻时光,年轻时,林雨豪爸爸喜欢跳舞,交谊舞一场接着一场,女同学们都穿着布拉吉,塑料凉鞋,白袜子,有的女生还烫着头,林雨豪爸爸喜欢一个姓刘的女同学,那个女同学舞跳得很好,人又长得漂亮,每次和她跳舞,林雨豪爸爸都脸红心跳,这个女同学家庭条件也好,听说她爸爸是军队干部,有一天,舞会散场后他鼓足勇气向女同学表白,没成想人家没同意,林雨豪爸爸追着问原因,女同学微微一笑说:“我们就做好朋友吧。”和宇宙年龄相比,人的一生极其短暂,宇宙打个哈欠,人间过了五百年。五十年代的中国真好,全国上下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高涨,社会治安也非常好,几乎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当时大学老师工资很高,待遇也很好,连学生都有生活补助,林雨豪爸爸先念师范后念师专,没花家里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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