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和张宁的人有联系?”杨士奇直截了当地质问,语气已经比平常严厉得多。
罗幺娘有些惶恐,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承认了。
杨士奇叹息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当初就不该将就顾惜罗幺娘的主见,早就该把她嫁了……或许皇帝对自己的疑心,很大的原因就是在罗幺娘身上。罗幺娘以前和叛军首领张宁有过婚约,虽然后来解除了,可一个大姑娘年过二十了还养在家里,怎叫人不觉得奇怪,难道是旧情未了?
在大事上杨士奇从不糊涂,可在家事小事上却常犯糊涂,这回就是最简单的错误。
杨士奇的语气更加严厉起来:“你见他的人作甚?”
罗幺娘胆量一向很大而且很有主见,独独有惧怕又尊敬的人,就是养父杨士奇。她面对杨士奇这样的质问,方寸骤乱,怯生生地答道:“他派人到扬州办事,顺带捎带一封书信过来,然后那些人在扬州不熟,也想让我帮忙安顿一下。”
“办什么事?”杨士奇今天也没有往常的淡然和和蔼,问话短促生硬。
罗幺娘答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只是无意中被他们撞见,后来怕父亲被牵连,也不愿意去见面了,更未帮上忙;只是觉得应该言语一声,才派了小翠去告诉他们,不去赴约。”
杨士奇道:“你是不是叫小翠捎了字,而且是亲笔写的字?”
一瞬间罗幺娘觉得整个祸事的责任都会落到她的肩上,心里着实承担不起。在外人面前的冷傲并不足以证明她的强大,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承担这样的大事?事关首辅大臣一家,甚至朝中许多官僚的前程。
叫人怎么承担?一死了之叫担当负责么?
“没有!”罗幺娘使劲摇头,眼泪已经含在眼眶里了。
杨士奇突然心肠硬了,不为所动,再度强调道:“真的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我又不认识那些人,派小翠过去言语一声,说我不去赴约了,只不过是看在张宁的份上。”罗幺娘直呼其名,心里突然对这个人生出莫大的恨意。
正如杨士奇所虑,厂卫抓走了小翠并带走了罗幺娘的字迹,罗幺娘也意识到自己带过去的书信应该落到厂卫手里了……而且桃花仙子问过王狗儿的事,自己还告诉她要找王狗儿应该先找太监王振,以及如何找到王振;当时却没进一步追探,桃花仙子找王狗儿作甚?张宁的人又是如何和朝廷厂卫有来往勾结的?
罗幺娘的恨是这一切罪责竟然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但心里还有一种更难受的情绪,那便是背叛。如果你本来就对他有心理提防,就算被算计也也不会如此难过;但被自己信任的人出卖背叛,大约是最难过的感受之一。整个人对时间万物的看法仿佛都在一瞬间改变了。
杨士奇又叹了一起,态度稍稍缓和了一些,“其实这事终究不该怪你,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过一件小事能将其提早触发而已,给了别人借口由头。”
“父亲让以死谢罪罢,唯有用性命报答多年抚养之恩。”罗幺娘面如死灰,失落绝望的情绪完全表现在了脸上。
杨士奇忙道:“万万不可!要不是看不开,有什么用于事何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罗幺娘茫然道。
“该怎么办……”杨士奇搓了搓手,无奈道,“既然没找到应对之策,最好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都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杨士奇能有啥办法?他的能量来自于威信名望、人脉和多年积累的地位,但现在皇帝要收回地位,朝中同僚个个为了避嫌作出姿态攻击他的儿子杨稷,人脉也不可靠了,那还剩什么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前有什么事,比如是杨荣管的范围,打声招呼就解决了,现在给杨荣打声招呼看他买不买账。
就在这时,只见管家走到了书房外面,轻轻咳了一声。杨士奇便招呼他进来说话。
管家禀报道:“门外有个妇人求见。老奴不认识,要了名帖。”
杨士奇随口道:“这种时候谁还会派人过来拜访?”说着接过名帖,念道,“桃花仙子?”
罗幺娘一听,急忙说道:“此人我认识的……”
杨士奇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拈了一下胡须,犹豫了一番开口道:“这些人不知死活,竟然径直登门造访,是引项待戮还是要授人以柄?赶紧把人轰走!”
但罗幺娘不这么认为,她觉得事到如今了连家父都没办法,反正是坐以待毙,为何不听听那边的人怎么说?而且她心里也有一肚子疑问,真想当面质问桃花仙子。
接着杨士奇叮嘱一番,严令罗幺娘不能擅自出门,不要再生事端。他不能将罗幺娘锁在家里,这种事杨士奇不会做,况且又是对罗幺娘……若罗幺娘是个不知世务上当受骗的闺女,也许倒可以将她关起来。
暂住的杨家宅邸自然是挡不住罗幺娘的,她在几年前就可以独自来往南京办危险之事,要进出熟悉的杨府简直是轻而易举。
当天深夜,月亮星星皆无,她便摸准一处没有灯的角落,穿着一身夜行衣独自溜出了院墙。
就在城北不远,有一处地方不一定能马上见到桃花仙子,但是可以找到张宁的人。那是一家售卖各种文墨纸张的店铺,盘下店铺的人姓江,好像是父子俩,另有算账先生和打杂的小厮一人。之前桃花仙子就不再通过古董放信号,但是送了消息给她说过那家文墨店铺,罗幺娘也寻机进店铺逛过一回。
她专走隐秘的小巷,悄悄摸近那家店铺,但见里面隐隐还有很微弱的灯光从门板缝里露出来。罗幺娘便在暗处潜伏了将近半个时辰(一小时),确定周围没有动静后,然后才走到门前轻轻敲门。
里面本就被微弱的光线立刻就熄灭了,而且顿时鸦雀无声。罗幺娘主动说道:“是我,罗幺娘,桃花仙子认得我。”
过得一会儿,拼镶的木门板就被取了了一块,一个声音道:“快进来再说。”里面照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事情急迫,白天我去找过你,本想见见杨公的。”桃花仙子的声音。等到有人重新把门板镶嵌好,才听到“呼呼”几下吹起的声音,火折子被吹燃了,然后点了一盏灯,那灯的灯芯非常之短,以至于火光就只比米粒大点,微弱的光线让人不至于撞到屋子里的东西。
罗幺娘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便板着脸没开腔。
桃花仙子道:“咱们到里头说话,江海留在门边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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