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一天上午,郭家庄东坡地中间那条黄土路上走来十几匹战马,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骑着马不慌不忙地边走边说着话。他们就是刚从随州驻军山地医院伤愈出来的八路军官兵。郭文和肖春梅并排走在前面,他的左胳膊缠着只绷带挂在脖子上。肖春桃和俩个卫生员跟随其后。望着远处的郭家庄,郭文叹了口气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还能够逃条活命出来,那些为了打击侵略者牺牲的战友可就没这个机会,但愿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们可以想想,人的心脏部位被击穿还能死而复生重回人间,这不是命大是啥子?应该感谢上苍赐福!〞
肖春梅说:”命大是一方面,当时你是没看到,你的胸部差不多被瘀血挤压得无法再动弹,闭着眼睛,呼吸困难,医生已放弃对你的治疗,我也失去了信心,只有一个人坚持要给你疗伤,那就是你的父亲!他着急万分,张口要骂人,举手要打人,把方医生训斥的够呛!他说,'你们没治疗咋就晓得治不好?这不是拿别人的生命当儿戏吗?要是治疗手术有一点的偏差,我立马枪毙你!'不治不行,医生们只得动手剖胸吸出瘀血,你才有了希望……!”
郭文说:”最近,我老琢磨着一件事,世界上的爹娘为啥子会实心实意毫无半点虚假地对待自己的儿女?需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把自己心扒下来营救自己的儿女,这到底为啥子?你们谁能说清楚?儿女却不行,他们没得这样高的觉悟,不可能摘掉自己的心去救助老娘老爹的命,这又是为啥子?估计你们都还没有弄清这个道理,算了吧,回陕北以后我再给你们解开这个秘密!”
战士们没有回答,因为他们也无法理解父母为啥对儿女那样的好。大伙静静地走着,功夫不大来到荡沟边上,走上破烂不堪的,哎,吊桥板被崭新的槐树木板代替,桥头的土路也被铲得平展展的,郭文觉得有些奇怪,这年头谁还在做好事?忽然,肖春桃叫了声:”喂!你们看,茅草房!”众人觉着有些惊讶,因为他们晓得郭家庄所有的房屋已被炮弹移为平地,不少的乡亲已经发誓说不赶走日本人永远不再兴房盖屋,只有老英雄才敢破除迷信大胆尝试,他老人家这会儿肯定正坐在草屋里和儿子们聊天,有可能正在谈论襄阳战役某个细节某个场面,走快点,去看看!肖春桃有些着急,她快走几步赶到大伙的前头,不住地抬头朝草房望去。
来到村口,路过肖家那片已变成废墟的宅基地,然后往西再走几十步,大伙翻身下马抬头望去,嗬,新土坯墙新茅草和往日大不一样。门关着,门环被一根柴棍别着,房前屋后寂静无人,他们都到哪去了呢?郭文有些纳闷,走到门口,取下门环,推门进去,屋里空荡荡的,地上乱七八糟放着几只被火烧过的槐树凳子,一只碗和一双筷子丟在灶台上。他上前两步揭开锅盖,只见锅里还盛着两碗红术干稀饭。怪事,怎会是一只碗一双筷子?莫非是几个弟弟打完仗跟着娘回陕北去了?嗯,有可能!不对,胜利攻克襄阳大本营是件大功劳,官兵们应该逐个晋级才对?老爹为啥不在116旅而跑回郭家庄修盖房屋?哦,肯定是他想先弄个落脚地日后退伍还乡好有个窝坡,说得上是深谋远虑,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他都预备齐全了,好样的,老爹!
站在门口,肖春桃忽然发现墙角散落的两张火钱纸,正要弯腰捡起来查看,就听到草屋南边有人说话:”同志们,辛苦了!伤都好灵星没?这样快就回来了?”说话间,郭忠扛着把铁铣走了过来。大伙的目光聚集到老英雄身上,他仍旧穿着他那套国军军官制服,腰间皮带上挂着支枪套还别着支驳壳枪,脚穿一双糊满血迹的日式牛皮鞋,不太匹配的是裤腿上扯开了几道裂缝,他精神抖擞还是老样子!把铁铣靠在墙上指着房屋说:”自己人回自己家,还谦让啥子?快到屋里坐!”猛然间,他看到郭文从草屋里出来,连忙迎上去瞅着郭文上下打量着惊喜地说:”哎呀儿子,你可把爹心**了,以至于无心在襄阳打仗!你的几个弟弟跟我一样都担心你会出意外!全好了吗?”郭文说:”差不多吧!谢谢爹,你救了儿子牲命!”郭忠不高兴地说:”说啥话?要感谢的是那些军医,没得他们的及时治疗光凭我能行吗?你爹我只会带兵打仗,对医术那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有战士顺和着说:”那是,那是!”郭忠走到春桃跟前,问:”春桃,在队伍里还过得习惯吗?每天的饭菜吃得饱吗?”说着话,他哎哟一声伸手捂住胸口,说:”心绞痛的老毛病说犯就犯!大伙快到屋里坐,估计你们要回来,我刚才骑马去赶集买了个大牛头,今晌午要好好的给你们补养补养!”肖春桃见他脸上有泪水,以为是由心绞痛引起的,连忙上前搀扶,说:”老爹,要紧不要紧?叫她们给你看看吧!”郭忠捂着胸口朝屋里走着说:”老毛病,没问题,一会儿就好!”
大伙进屋找位置坐下。春桃蹲在郭忠挨跟,问:”老爹,就回来你一个,几个弟弟呢?”郭忠知道春桃问的是郭列,满不在乎地说:”哎!你不晓得,急促得很,刚打罢敌人大本营还没来及歇气,你黄婶娘就接到上级的电报,叫她带队伍回陕北。两支部队来到唐白河边,她们顺着河西边往北走,我们过河回枣阳,分手分的太急!”肖春桃又问:”老爹,分手的时候有没有人嘱咐过你啥子?你仔细想想看!”郭忠心里阵阵酸痛,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差点流出来,说:”哎哟姑娘,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郭列临走的时候托付我给你捎个信,他已经跟着你黄婶娘去了陕北,他说他在陕北啥地方等你,还说不见不算!”肖春桃说:”就这些?没说叫我给他捎些啥东西过去?”郭忠一愣,说:”啥东西?我想想啥东西?他好象没说啥东西?不缺吃不缺穿他的会要啥东西?枪,是吧?他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玩枪,头一次刀劈鬼子五十六人的时候还缴获过两支小手枪,他像看待宝贝一样把它藏在瓦罐里,等下我给你拿来!”
肖春桃站起身,说:”这样吧爹,你们先坐着,我到我家宅子去看看,就要走了,还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想和那块地告个别!这几天老是心慌意乱的,我预感到有祸事要发生,我出去冷静一会儿,马上就回来!”转身走向外边。
春梅站在灶傍切着菜,郭文坐到灶前烧着火,给战士准备午饭。
说话间,饭菜已做好,大伙摸碗吃饭。咦,好象少了一个人?郭忠站起身正要出门去喊她,她出现在门口,低着头走进屋,眼里噙着泪,朝大伙看了看坐到灶前土墩上。郭忠端来一碗饭菜,递到她面前,她摇摇头,再递过去,她又摇摇头。他觉着奇怪,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什么?郭文说:”妹妹,今晌午这顿饭菜你要是不吃可会后悔的,爆炒牛肉,大米干饭,香的很啦!”春桃说:”我不饿!”郭文又说:”哪有不饿的?不饿也得吃呀,下午还要赶路,晚饭还不晓得啥时候吃,估计后半夜的时候进入保康深山老林中,那时候你想吃都吃不到……快吃吧!”有战士说:”是呀,快吃,还要赶路!”肖春桃把攥在手心里的一张纸条放到桌上,哭着说:”郭列他、牺牲了!”她站起身跑到门外。
犹如晴天响劈雷,又好像五黄六月冰雹飞。还没等看完字条就听到啪的一声响,饭碗掉到地上摔得破碎,郭文站起来走出门外,朝着庄南边八亩地疾走而去。他想起和弟弟在一起的好多个日子好多件往事,童年时候,少年期间,郭家庄战斗期间,许许多多的场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他在心里喊着:好弟弟,你不能死,你的亲人们不能没有你,你匆匆忙离开你的兄弟你的爹娘你不觉得难过吗?你刚结婚的媳妇肖春桃她日后怎么办?
郭忠着急地在制服衣袋里摸着,奇怪,黄淑英临分手时交给自己的那张纸条明明放在裤兜里转眼间咋会落到她手里?再摸摸裤兜,里边没得,摸摸上衣口袋,还是没得,啥时候弄丟的呢?算了吧,该晓得的她终究会晓得,隐瞒一时却不能隐瞒一世!可怜的姑娘刚刚失去爹娘,现在又牺牲丈夫,她的日子以后还怎样过?她能不能经受住这样沉痛的打击?他站起来要到八亩地去看看。
跪在坟头,肖春桃、郭文和肖春梅连着磕头叩拜,然后站了起来,只有春桃还跪在那里哭泣。郭文掏出挂在身上的驳壳枪,朝着天空连放几枪,战士们也举起枪对天射击,以表达对郭家庄战斗中牺牲的战友沉痛哀悼!而此时的肖春桃,想的最多的还是她和他在槐树林里的那次亲热和新婚之夜的场景,他穿着件短裤溜身下床,提起裤子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她说:”你慌啥子?你晓得今天是啥日子吗?我们结婚了!”他想起来了,犹豫着回过头坐到床上,说:”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我们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他又说:”要是我在战斗中牺牲,你咋办?”她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不想让他说出不吉利的话……尽管接触的时间短暂,但她已经她喜欢上那个忠厚朴实作战勇敢又善于抱打不平的青年,并且把他铭记在内心深处永远都不会忘掉!
背上枪,骑上马,战士们齐刷刷地举起手朝老英雄行礼致敬,然后策马扬鞭走向庄子前边。郭忠好像还有好多话要说似的跟着小分队跑来到庄前大路上,远远地望着目送着大伙往前走,渐渐地走远快要看不见了,忽然,他隐隐约约听见肖春桃在喊叫:”老爹,转去吧!我不会记着郭列的救命之恩,也不会忘记你们对肖家的关心和照顾!放心吧老爹,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白鬼,我永远都是郭家的儿媳妇!麻烦你照顾好你的干女儿肖春花!谢谢你,老爹!”
“肖春花?”郭忠脱口而出,忙忙碌碌过去了好几天怎会把她给忘记了?她跟着王县长和潘旅长进城多日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吃不饱睡不好?还是不是那样的无忧无虑活泼可亲啦?她是烈士的后人又是自己的干闺女,从情从理来说都不能让她遭罪受委屈,要象照顾自己的儿子一样把她抚养长大成人!要去看看她,要回116旅,要去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他转身就走,来到荡沟边上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想起茅草房的门还没关上,反正屋里没啥值钱的东西,仅有的是一床破烂的被子和一口破旧的铁锅,估计小偷们不会劳心费神熬夜摸黑去邪摸那东西,没关就没关吧就是丟了又有啥了不起的?革命工作比啥都重要!想到这他迈开双腿走上吊桥板,踏着那条熟悉的黄土路朝着县城方向疾步而去。
初夏和熙的风参杂着乡间泥土和花草的气息迎面吹过来,他觉得特别的清新爽快,随口念叨着早些时候从黑老蔡那里抄来的诗文:”若我战死在沙场,且莫为我而悲伤,今朝凯歌撒鲜血,他日红花遍地开!”疾走着他抬起头看见前边大路上跑来十几个骑士,跑在最前头的就是116旅最高长官潘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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