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因为雪下得大了,地里的农活也闲了下来。加上高原也有了时间,如此漫长的冬季不用来发动群众,建立稳固的革命基地简直就是一种浪费。时不我待,中国的问题关键在于农民,只有发动起农民,我们的事业才是成功的希望。
于是,无所事是的高原便走进田间地头,开始向广大王家庄的贫苦大众宣讲革命的意义。
“王大叔,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穷吗?”
“都是命呀。”
“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这么多苛捐杂税,你的日子是不是要好过许多。”
“没税,那日子自然要好过许多。”
恩,一个很好的开始,继续。
高原:“凭什么王有才地主穿金戴银,大鱼大肉,我等要吃糠咽菜?”
“王有才什么时候穿金戴银,大鱼大肉了?”王大叔抓了抓头,“他吃得比我还差,身上的旧棉袄补了又补,都十多年了。”
“这……他节约呀……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有怎么多地,你却要给他当雇农,辛苦一年还得交租子?”
“他有这么多地是人家节约来的,你不也说他节约?”王大叔有些奇怪地看了高原一眼,“再说了,地是人家的,种人家的地不该交租子吗?他王有才也得上皇粮。再说了,他也是看到我是他王家族人才给地种,要换成其他人,门都没有。”
高原很是烦恼,“你的意思是,他剥削了你,你还得感谢他?”
“不该感谢人家吗,不给地种,我还不饿死了?这年头到处过兵,难民多得很,不饿死也是运气。”
自然谈不下去。
那么,换个对象。
“大婶,今年收成如何,家里的粮食还够吃吗?”
“够吃了,够吃了,王财主看我一个孤老婆子可怜,免了我今年的租子。”
“他免了你的租子?”
“是啊,算起来我还是他的姨呢,敢来催租,不怕人戳着他脊梁骨骂?这个庄子上的人谁不沾亲带戚,都是一家人,做人做事都不敢太过分的。”
高原:“……”
再换一个年轻点的。
“小王,你说是地主养活农民,还是农民养活地主。”
“自然是王叔养活我们。”
“可你种地,他不劳而获,你不觉得这不公平?”
“啥,种人家的地,不该交租,这是什么歪理,不许你说我王叔的坏话。”
忙碌了一段时间,一点效果也没有,反让高原的革命理想也开始动摇起来。还是伟人说得好,“关键在于教育群众。”
就拿鲁迅先生的例子来说,老先生当初在日本留学时本来学的是西医,可自从看到日俄战争的影片后,先生痛感,一个民族的健康与否同身体没有丝毫关系。于是转而学文艺,
那么,这条路子自己也可以试试。
宣传和教育是我党的强项,终极手段《白毛女》一出,再麻木的民众也得给我流下感动的热泪。
问题是演员不好找,独角戏可不好演。
评书,对,就这个。一个人,一张嘴就能搞定。以前高原在内蒙古草原当骑兵时,条件极其恶劣,闲着无事时就同战友们天南地北地海吹,几年下来,口才锻炼成宋世雄那个水平。
关键是选好曲目。《红灯照》,不行,太现代,老百姓理解不了;《红楼梦》,不好,只怕一讲出来就被人当黄色故事;《西游记》,反压迫,革命,可……不太唯物主义呀!
《水浒》,好,这故事好,反封建、造反、江湖义气,虽然宋江投降一段实在是太怂,只要在说书的时候大力鞭笞,大力批判,反倒有一种特别的警惕意义。宋江投降之后不也被害死了吗,所以说,革命必须坚定,投降派没有好下场。
其实,这个时候〈水浒〉已经堪布发表,坊间有实体书卖。可在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一的时代,高原不认为这等革命书籍已经普及到王家庄。再说,这种鼓吹杀官造反的毒草自然是封建统治者积极扼杀的目标,不被禁才怪。
决定好曲目,开讲。
于是,每天中午吃饭时,王家庄晒场便热闹起来,一个青年带着一群马坐在碾盘上,咳嗽一声,“大家安静,上回我说到什么地方了?“
众人都轰一声,“说到武松打虎,三拳打死一头老虎,好生了得,这后生。”
“对对对,我说,武松啥样俺没见过,估计有高原这么壮实吧。”
又有人说,“那是一定,高原这家伙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块儿不小。”
高原有些恼火,“大家别说我了。”
“对对对,说书,对了,武松跟他哥哥见面后又怎么样了。他这么高,他哥这么矮,是不是不是亲兄弟呀?”
高原不理这个打岔的家伙,缓缓道:“且说兄弟见面,自然非常高兴,于是武大郎拉着弟弟回得家去,口中喊,娘子,看看是谁来了。武松抬头一看,楼上走下来一个绝色妇人,面如桃花,身如杨柳,步履轻盈,举手投足间,百花失色……”
“终于有女人了,大家安静。”有人咳嗽一声,嘴角有口水流泻。
……
“且说那西门庆口中轻笑,小娘子,可想死我了,今日你便成全我的一翻苦心吧。说话间手一伸便探到潘金莲胸间……”高原越说越觉得味道不对,心中怪怪的。
目瞪口呆,眼珠与口水齐飞。
有长者威严地回头怒视,“女人都回家去。”
众妇女都是脸色通红,掩面自回家去,但脚步却慢得如蜗牛。
高原也觉得这么讲下去不对头,连忙跳过,直接说到潘金莲毒杀亲夫一节。群众不满,大大地不满,“高原,前面的详细说说。”
高原张大嘴,喉间“荷荷”有声,前面再详细下去,〈水浒〉就变成〈金瓶梅〉了。素质,这就是劳动人民的素质。
他心中一阵空虚,这样发展下去,革命活动还怎么开展?
副作用是很大的。如此再三,高原会说书的消息如长了翅膀火速传开。这年头人民群众娱乐节目极少,这种高级的精神享受如何能够放过。每到中午,晒场人头济济,数数居然有两三百人,整个王家庄的人都来了。
书一说完,就有人上前硬塞一个馒头给高原。
看着手中的馒头,高原连哭的心都有。
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
这法子不行,得换一个。可换什么,暂时却没想好,但说书行动却彻底停止下来。闹得许多人不高兴,皆曰:“高原这后生不地道,就说个书罢了,有馒头拿也不错,难不成还想要钱。
现在听王有才提起这一次,高原本以为自己的革命宣传活动已经暴露,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有才看高原发呆,顿下来,拨弄了半天地上的马粪,搞得一手都是黄白之物,“这马粪不错,是好肥料,找时间沤一下,让人施到田里去。对了,高原啊,再过半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到我家去一趟。”
听到说要过年了,高原摸了摸头,算了算,自己来这个世界也三个多月,不知不觉就到春节。哎,真是岁月如梭光阴似箭,“怎么了,去你哪里做什么?”说起来,自从给王有才扛活起自己还没到他院子里去看过,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地主什么怎么过日子的。对那栋大宅子,高原有着强烈的好奇心。
“也没什么了,我听人说你说书说得好,这要过年了,家里人都吵着要热闹热闹。也没什么好耍的,干脆你去我家说上几段,我也乐和乐和。”
“去你那里说书?”高原指着自己的下巴,不高兴地说:“我又不是耍猴的。”
“对,去吧,酒肉管够。”
一听说有酒有肉,高原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什么革命信念,什么拒腐蚀永不粘通通抛之脑后,“日,早说嘛,我去。想听什么?”他这段时间天天黑豆小米,小米黑豆,嘴中不要说淡出鸟来,再等几日,洪水猛兽都要跑出来了。
王有才:“西门庆的故事就不要说了,杀人放火的也不要说,我家女眷也要来听,来点健康的。”
“健康的……”不知什么时候,高原的现代用语已经在庄子里流行开来,就连王财主也受了些影响。
“没问题,我给你们来一段〈铡美案〉。”
“中,就这样。”王有才从地上站起来,两手撮了撮,将沾在上面的马粪搓成一个团,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呸!”一声吐出一口唾沫,“好肥料!”
高原满面痉挛,“好脏,里面有寄生虫。”
“啥虫?”
“说了你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