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素从皇宫向大理寺后牢而来的时候,斛律云刚被狱吏安顿在一个较爽利的房间,正在和杨义臣三人吃酒聊天。不论在任何地方,任何岗位,以权谋私的情况都难免发生,这大理寺后牢当然也不例外。
狱吏负责看管囚犯,送水送饭,还有随时巡视监牢的责任,分为白天晚上两卯。前文已经说了,这衙门给狱吏安置的休息之所是一个方桌外加几墩胡凳,这东西白天还成,到了晚上想打个瞌睡的时候可就不行了。于是十几个狱吏一起合计了半天,把最靠外的一个牢房腾了出来,设了个简易床铺,桌凳盆盏一应俱全,用来平时休息。现在一看斛律云身份不凡,这帮狱吏也只能捏着鼻子把他安置在了这个不是牢房的牢房中,又买来好酒好菜,像个大爷一般供了起来。
牢房中一方木桌摆在中间,上面摆着几样虽不精致但足量的小菜儿,四人相对而坐,斛律云手里拿着个鸡腿,一边儿大吃着一边儿跟他们讲着草原上的经历:“我跟你们说啊,那奶茶的味道,膻里面带着点儿酸,酸里面又带着点儿涩,涩里面又带着点儿奶甜味儿,那味道,啧啧...”说到这里他砸吧砸吧嘴,还真有点儿思念那种感觉。
“连着两个月,你们天天都喝那种东西?”王世充光是听听都有些反胃了,他赶紧喝了一口酒往下压了压,这才道:“要是我天天吃羊肉倒是还行,奶茶就算了。”说罢咽了口口水,似乎是极为中意羊肉的味道。
斛律云摇了摇头,将卷着大酱的干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啥东西见天儿吃也不行的,羊肉是好吃没错,可是天天吃,顿顿吃,时间长了你就受不了了。到最后那几天,军中不少兄弟都说,不用新鲜时蔬,就算来点儿腌制好的咸干菜,他也愿意以身相许啊。”他说完将口中的干菜咽下,唏嘘不已。
裴仁基听他这么说,大摇其头,举着一只鸭脚作手,左摇右晃的道:“呵呵,这倒巧了,我连着七八日不识肉味儿,前几日刚跟同僚说起,要是谁能让我日日吃肉,我倒是愿意以身相许。”
斛律云听了啼笑皆非,故作严肃的拱手道:“哦?裴兄居然有如此志向?那你们两个倒正好合适?需不需要小弟我引荐一二?”
裴仁基听了赶忙撕了一个鸡翅膀在手,拿起来扇了扇道:“多谢贤弟美意,可惜为兄不是那龙阳君,不好男风啊。”
杨义臣听斛律云说起北上击胡的事情,顿觉丧命在胡人之手的父亲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连饮了几盏之后,这才端起酒盏大声道:“胡贤弟未及弱冠便率众北上击胡,扬我华夏之威,比汉时卫、霍犹有过之,为兄心中敬佩,但以此盏以敬,聊表心意!”说罢一饮而尽,翻盏以示。
裴仁基看他酒后失态,心中一叹,低声在斛律云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听了心里也是一酸,赶忙起身举盏说了几句“节哀顺变,死得其所”之类的场面话,这才将盏中浊酒一饮而尽。
喝酒最讲个气氛,现在气氛没了,这酒喝起来自然也没什么意思,三人和斛律云约好了隔日再聚之后,便起身离去。斛律云将他们送到自己这个小监门外,这才又回到桌旁继续填着肚子。好不容易吃饱喝足,刚准备到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没想到杨素又来了。
“什么?皇上要见我?”斛律云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杨素,又闻了闻身上有些发馊的味道,诧异的问道。
杨素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点头道:“恩,你先回去沐浴更衣,陛下午后要小睡一个时辰,等下午的时候我去接你!”古人都有早起的毛病,与之相对的,也都有午休的习惯,诸葛大大不都为午睡赋诗一首么: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哦,那咱们赶紧。”能不在监狱里待着了,这么好的机会斛律云又怎能错过,他赶忙点头应了一声,跟着杨素快步离开大理寺后监。
斛律云带着一股“恶风”刮出皇城,又刮过朱雀大街,呼啸着刮进长兴坊李林私宅,神鬼退避。正在后宅休息的任青伶几人听说他回来了,惊喜异常,赶忙迎了出来,还未近身便被他的强大“气场”逼到一旁,斛律云也没时间跟他们打招呼了,大声命令道:“赶紧准备好沐浴用的木桶和热水,青伶,你去找身干净整洁的麻布衣袍给我,千万别有褶皱,这是要进宫见皇上时候穿的。”
“相公,皇帝陛下要召见你么?这两天你过得怎么样,怎么看起来瘦了许多。身上怎么穿的还是这一身,我让那狱吏给你稍进去的干净衣物呢?”任青伶听了一惊,赶忙让一个家仆去烧起洗澡水,然后心疼的问道。
斛律云心下感动,但现在不论是时机还是气氛都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摆了摆手道:“嘿,别说了,一言难尽。我先洗澡,然后去稍微小睡片刻,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得进宫了,晚上回来再跟你说。”
任青伶听了赶忙应了一声,转身朝斛律云卧房行去。这些日子在大兴逛街的时候,她没少在都会市给相公买衣物,就是为了将来拜访那些朝臣和觐见皇帝的时候穿。简单不等于寒酸,朴素也不等于邋遢,这是进宫,不是要饭,穿的衣物用料可以便宜些,色彩可以朴素些,可是还是要干净整洁,毕竟要给别人留一个好印象不是。
任青伶莲步轻移,急匆匆跑回房内打开衣柜,一件件翻找起来:“穿哪件好呢?这件紫色的太华贵了,这件绿色的又太花了,黑色又太过刻板...”她本是农妇出身,虽然贤惠,但是见得大场面毕竟还是少,现在突然遇到这种关乎自己相公一辈子的大事,不免有些纠结起来。
“吱呀~”房门一声轻响,悄悄跟在后面的双儿走了进来,她现在的心态如少女暗恋一般,明明想去关心对方却又怕对方知道,只能在边上敲敲边鼓。
她推门进房,任青伶回头一看是她,惊喜的招手道:“双儿妹妹,你来的正好,相公他今日下午要去面圣,我却不知道该挑哪件衣服给他好,你正好跟我一起选选。”
‘青伶姐叫我妹妹,还说“相公”要去面圣,让我帮忙挑选,她这是什么意思,已经知道了我心中所想,默许了么?’平日里爽朗大方的双儿听了任青伶的话燥了个大红脸,贝齿轻咬,反倒羞答答的站在门口扭捏了起来。
任青伶根本没发现对方的异状,见她半天没有过来,又挥手叫道:“快过来啊,相公等一下就要进宫,咱们得事先给他准备好,一会儿还要试一下看看的。”
“哎,来了!”双儿得了暗示一般美滋滋的应了一声,一蹦三跳的跑到衣柜前面,挑选半天,这才拿出一件月白麻布长袍说道:“姐姐,我听别人讲过,这世家老爷们最讲究风仪,相公第一次进宫,穿这件月白色的长袍既显得素净,又看起来精神,就这件吧。”
“唔~”任青伶拿起来在双儿身上比量几下,也是越看越满意,欣喜的点头道:“妹妹真有见识,这袍子是有了,其他的呢?”
“恩...”双儿又挑选半天,拿出条皂色的束腰和布靴来,说道:“黑白配起来更分明些,至于这头巾,也和身上穿的衣物相仿,也挑一条月白的吧。”古人十五岁行观礼,之后可以戴“冠”,由长辈赐表字,算是成人,可以出仕做官,离家远游,在这之前是不可以戴冠的。
“罩衣就要这个黑色的纱衣吧,看起来更有威仪一些,裤子也是。”吃准了黑白配这一主题,任青伶也挑了两件衣物出来,又取了身干爽的贴身内衣,这才将所有衣物都放在木质托盘里,放到斛律云所用的汤房之外。
斛律云在滚烫的热水里泡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皮肤都烫红了这才使劲儿的搓洗起来,用了十几个瓜囊搓下二斤油泥之后,他才赶觉身上爽利了许多。起身用布巾将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再穿上娘子精心准备的崭新衣物,站在铜镜前一照,倒还真有几分大家风范。
“相公,还没好么?杨大人已经等了你多时了!”他正在这儿美呢,门外却传来任青伶焦急的催促声。斛律云推门出去,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奇怪的想到:‘这倒是怪了,我这洗个澡用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他先前跟我说要一个多时辰后皇上才能见我,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想小睡一会儿呢。’
他心里虽然奇怪,但是却不敢怠慢,赶忙跟着任青伶来到前厅,抬眼一看,见一身月白长袍外罩黑色纱衣的杨素坐在客位之上,桌上的茶盏基本已尽,手指正有些不耐的敲打着桌面。
杨素听到声音转头看去,上下打量了片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不错,你既已经沐浴更衣完毕,那咱们这就去吧。”说罢起身,带着斛律云向外行去。
坐在马车里聊了一会儿之后斛律云才知道,原来第一次觐见皇帝的时候毛病可是不少,要有宫廷的内侍和礼仪官教你很多东西,比如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啦,如何跪拜,遇到什么情况应该说什么话,这些都要反复叮咛多次的,根本不会出现很多小说上面说的那种主角第一次进宫连是跪是立都不知道的情况。
杨坚在自己偏殿的书房中美美的睡着午觉,而斛律云则在宫城外面的鸿胪寺的一个房间中接受“培训”,如何作揖,如何跪拜,如何谢恩,站在那里是要看靴尖还是要看膝盖,告退的时候要正着走还是倒着退,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他本来就没有休息好的大脑又受到了一次疲劳轰炸,简直都要站着睡着。
“快,快些,陛下已经起身,正在净面,你赶紧带他过去,到承庆殿外等候召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内侍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看着昏昏欲睡的斛律云和兴致勃勃的礼仪官大叫道。
“啊?陛下已经起来了吗?我还没来得及教他如何正确的感谢陛下的赏赐呢。”隶属于鸿胪寺的礼仪官优雅的抖了抖朝袖,略有些遗憾的说道。
“快点儿吧,要是让陛下在里面等,那才是最大的无礼!”那内侍将这个装模作样的文官推到一边,不满的说了一句,拉起还有些迷糊的斛律云就向外行去。
出了鸿胪寺,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昭阳门道,大兴宫城有五门,前三后二,正面的大门是昭阳门,和皇城的朱雀门遥遥相对,左为长乐门,又为永安门,三门之后乃是宫城的正殿大兴殿,平日里皇帝临朝与百官议政便是在这里进行,殿后有后殿,是皇帝休息的所在,后殿外宫城最北面的就是鼎鼎大名的玄武门,当然,这时候它还没有那么出名。
大兴殿之东有一侧殿,名为武德殿,出了武德殿再往东的一片宫城便是太子所在的东宫,东宫之北,和玄武门齐平的是至德门。大兴殿之西的侧殿是承庆殿,出了承庆殿再往西就是掖庭宫,也就是**,只不过这会儿的**在宫城西侧,不在后侧,而且里面也没有三千佳丽,只有皇后独孤珈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威猛霸气,像某游戏BOSS一样的存在。
因为据说是BOSS皇后要见他,皇帝只是捎带脚的看看,所以斛律云被那个内侍一路带到了承庆殿外等候。这会儿正是半下午,又没有风,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几天都没有睡好的斛律云身上,让他懒懒的直欲倒头便睡。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看,等一会儿唤你的时候,你再报门而入!”那内侍看了看天色,朝身边的斛律云嘱咐一声,小心地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斛律云开始的时候还能“正襟危站”,时间久了,就有点儿摇摇欲坠了。
这会儿了还管什么礼仪形象的,头皮一阵发麻的斛律云朝庙宇里面的怒目金刚般立在殿门外的两个侍卫无害的笑笑,做了一个“一会儿叫醒我”的口型,往前一步走到廊下,找了个大大的廊柱,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下靠在上面晒着阳光打起盹儿来了,‘休息,休息一下!’他心里暗暗嘀咕一句,将沉沉的眼皮合上了。
“皇后驾到!”远远地一辆有些陈旧的御辇缓缓自掖庭宫方向行来,行在最前面的内侍和仪仗队敲锣打鼓的开道,所过之处如秋风般将所有人刮倒于地。御辇行到武德殿外,守卫在殿外的卫士赶忙俯身跪了下去,这么一来,本身穿着就显眼的斛律云便更突出了,他现在睡得正香,嗓子里还稍稍的带着一点轻轻的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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