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了?”正和颜悦色的跟燕飞说话的斛律云面色一冷,紧接着又露出一丝嗜血的笑容,脑中瞬间出现横刀、弓箭、马槊、斩马刀等杀人利器。
“主公,阿史那禹硕来了。”高士廉被斛律云眼中冒出的那一丝寒光吓了一个哆嗦,咽了咽口水,低声禀报道。
斛律云点点头,转身走回案几后,盘腿坐了下来,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士廉,他到了哪里?进营地了吗?”
高士廉也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先冲对面的燕飞一笑,这才答道:“还没有,听说刚刚进入沙钵略部的范围。沙钵略可汗已经亲自带着呼罗国主出百里相迎,刚刚才离开营地。”
斛律云又是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哦?排场很大嘛,当初咱们来的时候不过是大开辕门相迎,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可汗之子,居然受到如此礼待。”
正端着马奶酒运气的燕飞感觉到空气中充满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氛,他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将手中的铜碗放下,向高士廉道:“高长史,这是…”
“事情是这样的…”高士廉起身坐在燕飞身边,低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这才道:“现在陛下的旨意还没有到,可这阿史那禹硕却先来了,此事真是极为棘手啊。”
斛律云气哼哼了灌了碗马奶酒,心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先前我说不要,非要塞给我,现在我半推半就的从了吧,反倒又给了别人,你说我怨不怨?怨不怨?’他觉得要是下次穿越见着了窦娥,俩人肯定谈得来。
燕飞伸手一拍案几,“啪”的一声:“阿灿兄弟说得好‘主忧臣亡,主辱臣死!’这阿史那禹硕实在是欺人太甚。大人,您无需烦心,看我带着兄弟们把他的脑袋摘回来给您做夜壶!”
“你别听他瞎咧咧,那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就会篡改先人言论,要是按他那么说,那臣子早就死绝了。”斛律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摆手道:“此事不急,别忘了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咱们需要一个战乱的草原,现在不宜和阿波交恶。而且,你以为咱们带着大队人马杀出去,沙钵略留在这营寨里的人马会瞪眼看着?这毕竟还是突厥大草原,不是咱们中原。乖乖的待着,以不变应万变。”
“那咱们现在…”燕飞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自家主公的想法,迟疑的看了看斛律云。
“先吃饭,啥事儿都没吃饭重要!”斛律云一挥手,颇有些挥斥方遒的味道。
半个时辰后,斛律云在自己的毡帐里宴请王伯当、燕飞、齐国远等人。众人都是第一次上草原,见到自己将要享用的“大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那是大到需要用两个壮汉才能抬上席来的一头首尾俱在的煮全羊,俯身在餐盘上做食草状。而分布在羊身体周围的“草”和“石头”,分明是整根整根的野葱和整个整个的大白蘑菇。
看到可以拿肉当饭吃,吃了一路干粮清水的齐国远幸福的笑了:‘跟在国公大人身边就是好!顿顿有肉,还管够!’
跟着李密习惯了“食不厌精”的王伯当看着这粗犷如草原汉子一般的膳食,心道草原蛮夷就是蛮夷,多好的一头羊啊,就这么糟蹋了。
反倒是燕飞,压根儿不做任何评价,手中小刀翻飞,切下一片片薄薄的肉皮,沾点青盐就往嘴里塞,不大会儿就将羊背上的肉吃了大半。
这顿饭一吃就是个把时辰,席间崇国公频频举杯,酒到杯干,与王伯当等人宾主尽欢。喝到最后,每个人都醉眼惺忪,酒渍洒满前襟,崇国公更是赤足袒胸,醉倒在桌旁。
饮宴结束,脸颊通红的高士廉将王伯当三人送出毡帐之外,拱手赔罪:“王兄,今日我家主公高兴,多饮了几杯,无法亲自相送,还望王兄莫要怪罪。”
王伯当哈哈大笑:“高兄客气了,国公大人豪爽,有任侠之风,伯当只恨分身乏术,没机会在国公大人帐前效力啊。”说话朝高士廉拱拱手,摇摇晃晃的和吴黑闼二人往自己的毡帐而去。
“伯当,这崇国公为人粗鄙,不知礼仪,居然还能窃居高位,呵呵…”刚刚转过几进帐篷,看看四下无人,刚刚还摇摇晃晃的牛进达步伐立时沉稳起来,眼睛向后撇撇,脸上全是不屑之色。
边上的吴黑闼帮腔道:“可不是,我看呐,就连一个乡下的豪绅也比他懂得礼仪待客之道。不过这也难怪,我听说啊,这崇国公以前可是泥腿子出身,要不是靠着祖辈蒙荫,凭他自己也想坐上一品国公?这样的国公,真是给我们大隋丢脸。”
“慎言,上官岂是我等可随意评论的?”王伯当低喝了一声,接着笑道:“今日之后,我才知道密公才是真正可以投靠之人。我主世代簪缨、身份显赫,却又仗义疏财、愿屈尊结交天下豪杰,比起而立之年便名满天下的密公,其他人也不过尔尔。”
他虽未明说,但这“尔尔”的评价明显是朝着斛律云去的,边上二人也是帮腔拿调。三人借着酒劲儿,简直将这崇国公说得一文不值。
与此同时,高士廉和斛律云对面而坐,两人身上虽然酒气冲天,可偏偏脸上丝毫醉意全无。
斛律云端起案上清茶,轻轻将水面上的茶末吹到一旁:“士廉,这三个人,你怎么看?”
高士廉沉吟片刻,这才道:“王伯当此人,有大才,文武双全,只是遇事不知变通,有一股一条道走到黑的执拗劲头。这种人若遇明主,会千古流芳,若明珠暗投,不过又是一愚忠之辈罢了。”
斛律云点点头,可不是,这王伯当保了李密一辈子,扶了李密一辈子,最后连死都和李密死在一起,这样的人,还不算愚忠么。
想起李密,斛律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今天之所以要以这样的表现迷惑王伯当三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李密。
李密此人,没有见过…
不过如果按照前世所知来看,算是奸雄,连枭雄都够不上。朝廷给他地位,给他俸禄,他却跟着杨玄感反了朝廷;瓦缸翟让收留他,甚至将一把手的位子让给他,自己退居二线,到最后还是被乱刃加身而死;后来降了李渊,无权无势,又试图玩儿阴谋,结果被李渊干掉了。
这样的人,是以向上爬为第一目的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标,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踏脚石,任何人都可以抛弃,可以背叛。
这样的人,最不是东西。
正因为此,斛律云才不得不防着他一手,因为自己现在正好就刚刚高他一头,是他要向上爬第一个应该干掉的阻碍。示敌以弱,放放烟雾弹,对自己还是很有好处的。
想到这里,斛律云呵呵笑道:“士廉,你晚上到马厩,把那些宝马都盖上朝中各个大人的戳,剩下些良马,供王伯当三人挑选。”
高士廉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点点头道:“主公放心,咱们马厩里的好马都已经被朝中各位大人定下了。”
话一说完,高士廉接着又问道:“主公,您与蒲山公分属同僚,又都在右内府做事,而且据属下所知,主公与那蒲山公李密似乎并无过节,为何…”
“为何要处处防他一手,对吧?”斛律云看着高士廉,转动着茶碗的碗口道:“我要说我们八字不合,你信吗?”
斛律云看着高士廉一脸“信你才怪”的表情,心道:‘你不信也正常,这理由太无稽了,连我自己都不信。不过也不能怪我啊,这李密不是东西,他是反大隋的,虽然俗话说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云云,可我现在是大隋国公啊,正一品,外臣里面我最大,而且还有两个公主当老婆,这是如何幸福的生活啊。
正是因为如此,我明知道这李密是个反骨仔,为什么还不防着他?李唐是很好,可是一旦天下大变,权利的金字塔一定会大洗牌,我这国公的帽子不知道就归谁了,关键是我还娶了一个公主啊,虽然是干的,不过人家李二不管你干的、稀得,只要是和老杨家有关系的,一概咔嚓啊。
我说的这些,你懂不懂?懂不?啊?士廉?我不想做那什么阁二十几功臣,那组合太强悍了点,我估计进不去,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幸幸福福的把这辈子过下去,就知足了。’
斛律云在这边眉飞色舞,那边高士廉不懂观心术,当然不知道他家主公现在在想什么。不过高士廉转念一想,这么些日子以来,自家主公做的事情虽然有很多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后来品品却大有深意,难道此事也有什么深意在里面?
两个人各有心事,就这么端着茶水用眼睛飞菠菜,做着意念中的交流。过了半晌,不知是高士廉自己想通了,还是受不了斛律云咄咄逼人的目光,起身作揖道:“主公大才,士廉深有不及。时候不早了,主公早些休息。”
说罢眉头紧皱的退了出去,边走还边低声道:“果然大有深意…”
做领导就是好哇,只要你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来,下属就会把最好的帽子扣在你头上。
斛律云看着头顶的尖锥状穹顶沉吟半晌,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那封捂热了的信,伸手将牛油大蜡烛挑亮,撕开火漆,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斛律吾夫,见信如吾…’
这小丫头,这么快就学会写信头了。斛律云嘿嘿一笑,继续读了下去。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斛律云又小心的将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这才小心的叠好塞在信皮里,看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出起神来。
整篇信里面传达的,都是浓浓的思念和欣喜之情。自己还以为将皇帝赐婚的消息送回去之后,青伶会寻死觅活的给自己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以阻止那个“狐狸精”进门,没想到,她居然比自己还开心。
“古代的男人这么幸福吗?古代的女人这么大度吗?”斛律云喃喃自语,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整封信里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可是从开头就写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后面又写什么斛律家世代王公,祖先的在天之灵保佑斛律云,才让他坐上国公的高位。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发愤图强,多多努力,开枝散叶,壮大家族,以告祖先云云。
说完“公事”,又说起了私事,信里说皇帝和皇后两人对她很好,宫里的侍卫大哥们也很好,几个皇子皇女也很好,让他不用担心。
“这还真是报喜不报忧啊,怎么可能都好呢,你又不是万人迷,谁见了都喜欢。”斛律云知道真实情况应该不像信里面说得那样一片大好,不过想想宫里面的侍卫王世充和裴仁基打了招呼,皇子皇女有杨义臣在一边帮衬,皇上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心里也就放下心来。
“奉旨纳妾啊,啧啧…”斛律云砸吧了砸吧嘴,刚想嘿嘿淫笑两声,忽然想起自己前面还有个情敌要对付,顿时如吃了一碗苍蝇一般恶心。
“来人啊!”
“来了,来了,大人有啥吩咐?”挺着个大肚子的齐国远听到帐里面的声音,赶忙一提腰带,挺胸叠肚的走了进来。
“哎?齐国远?你刚刚喝了那么多酒,我不是让你回去休息了吗?”斛律云看着这个有着关羽脸庞的张飞,诧异的问道。
“大人,我吃的太多了,肚子里涨得慌,又喝了不少的酒,热。反正也睡不着,就过来替您守门了,顺便吹吹风。”齐国远腼腆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传出轻微的水漾声。
这倒是个勤快人,斛律云暗暗点点头:“哎,那你去营门口帮我盯着点儿,一旦看到了那沙钵略可汗他们回来了,就第一时间过来向我禀报,不得有误,明白了吗?”
“诺!”
齐国远两腿一并,肚子一挺大声应道。只听“刺啦”一声响,他在在肚子上缠了三曾的腰带受不住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喝,猛地从中间断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