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四年(1854),安徽省阜阳府涡阳县城北的张家店外面的包河边的一个大柳树上,两个半大的孩子正躺在上面。
“砰——砰——”一阵枪声,树上的宿鸟被惊动,扑扑棱棱地飞起来。
张宗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包河另一面的张家店四下里起了火,看到了那些包围村庄的练勇马队。火光照映下,马儿们毛色斑驳,有红有黑,有灰也有黄,都是些本地的土**,马的头又大又笨,模样很难看,身上几乎找不到多少肥膘,体格更看不到健壮,而且身上的鬃毛显得凌乱,鞍座更是破旧不堪······耳边还能渐渐听清除从张家店出来的女人哭,孩子叫,男人喊杀;马嘶、驴鸣、狗汪汪······
“五孩呀五孩,俺睡了你咋也睡······”张宗禹边哭边埋怨边用手去推旁边枝杈上的张禹爵。谁知张禹爵不仅睡的跟死猪一般完全没有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反而在张宗禹的推搡中突然从树杈上掉落下来,“扑通”一声落入了下面的包河内。
张宗禹顿时傻了脸,顾不上再看一眼包河对岸的张家店,立即从树上跳下来,将张禹爵拖上岸。大柳树就长在紧挨着包河的岸边,不过树下多是沙土,但上面依然铺了一层薄冰,被疼痛一激的张禹爵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这个穿着古装,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模样儿像女孩的半大男孩又是谁······这里是张家店,这个是自己的堂兄弟张宗禹。
张禹爵顿时迷糊了,难道酒力还没有过,这个回答的声音是谁,我好想并没有张嘴说话,他又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对呀,这个声音不像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脑海深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孩,五孩,到底怎么啦?”
不错,这才是来自外面的喊声,张禹爵逐渐清醒过来,他抬手指了指火光冲天的对岸,冰岛的火山喷发了······
张宗禹看到张禹爵恢复了意识,心道他也十分关心对岸的情景,立马又重新爬上大柳树,向对岸望去:成百上千胸前写着大大“勇”字的练勇步兵匆匆从西面跑进村;几匹高脖子大洋马上面则坐着头戴缨子凉帽,前胸后背披甲的武官。张家店里折腾了好半天的喊杀搏斗声逐渐小了下来,张禹爵也扶着柳树站起身来,张宗禹伸手将张禹爵拉上并不高的柳树杈,但随后张禹爵却在呕吐中再次掉落下来,因为他看到了就算在后世电影中都无法看到的恐怖一幕——
张家店没逃出去也没被杀死的男人们都被绳索捆绑着,有兵勇们押着一个个地在推拉中走到包河的河滩上。在男人们不绝的骂声中,兵勇们一个个举起了砍刀,一张张正在发出骂声的嘴随着脑瓜被砍下后丢入河水里,尚未结冰河水随即被染红了。旁边押解的兵勇们接着用小一号的刀挖出没了脑瓜的男人们的心和肝,扔在大木盆里,准备炒菜吃。杀完男人后,女人和孩子也被兵勇们拖拉上河滩,孩子不管大小,都被倒提着腿儿,仿佛是在提着一只只待宰的鸡鸭,他们拎到河滩的一处大石头上,兵勇们、不应该叫杀人魔鬼没有举起砍刀,而是用力地一个一个将小脑瓜摔向大石头,摔得脑浆四溅,然后在将断了气的孩子丢进水里之前,先一刀划开胸膛,取走小心小肝儿。女人们尖利地喊叫着,有的挣脱了兵勇的手,冲前去拉着死了的孩子的双腿不叫扔进河水里,有的挣不脱身子,就用牙咬兵勇的手,咬兵勇的能被咬着的地方······这些女人的反抗似乎什么作用也没有,有几个挨长枪戳穿了肚子,有几个被砍下了头,更多的是被兵勇们撕开了衣裤,奸污身子后杀死了。
包河河滩上一片雪光,河水里是一个一个时沉时浮的尸体。整个张家店升起了金黄色的大火,火苗吱吱啵啵地响着,宛如鞭炮齐鸣。风突然大起来,火和烟都东倒西歪,火燎的味道和着浓重的烟尘,飘荡过包河,飘荡到了藏身在大树上的两个半壮捻子的面前······
“五孩、五孩。”也许是怕对面的兵勇们听到,已经从树上跳下来的张宗禹的说话声很小,“以前战场上也没少见,怎么今天会这样?”
“对岸是小孩······还有女人······”张禹爵张了半天嘴,才勉强吐出这样几句话。不错,在脑海中的其中一个记忆里,确实有关于上战场的情景,可是主导这个身体的是另外一个意识,这个意识可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种血腥的场面,一种让他永远都无法想象的场面。
“咱们还是赶紧回张老家报信吧?能走吗?”张宗禹扶着张禹爵,刚才只顾得看对岸的情景,一直没有注意张禹爵摔下柳树后的反常。
“我······我们在哪里?”如果说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张禹爵还对身边这个穿着古装的堂兄弟(另一个记忆)感兴趣的话,那么现在他彻底清醒了过来,这不是在做梦,因为到现在浑身都在疼痛;而且也绝对不是在片场,对面的情景太真实了,就算电影中可以出现这种情景,片场绝对不会;那只有······难道是地狱?
“这是张家店外的包河边呀?”张宗禹越来越看不懂张禹爵了,这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多次上过战场的兄弟,绝对不会被下着呀?
“我是说我们是不是在地狱?”
“对,这里确实成了人间地狱,****的祝垲和联庄会,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狗日子的,走,赶紧回去告诉三叔,我们张老家十八铺的捻子一起出兵,就不信灭不了这帮****的,不然对不起死去的老少爷们呀?”
“人间地狱?你是我我还活着?”
“怎么啦?你在想什么,难道你看见什么啦······”说完,张宗禹愣了,立即背起张禹爵一路小跑起来,在这个对鬼神依然崇敬的年代,张禹爵的话把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堂兄弟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