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冷不防在旁调侃她,“敏姐,砸了就砸了,你以为说什么风险,人家就会真的体谅你吗?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跟尸体说风险?一天到晚就风险保险,你当自己还是个保险经纪吗?”
“常笑先生,我恳请你哪儿凉快哪儿去!”林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跟年沐盈说,“别见怪,职业病。”年沐盈点头报以一笑,“我没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什么是鬼鸦了吗?”林敏收了起笑容,“鬼鸦,就是那种眼睛会发光,你看了那光就会被他控制的怪物。”年沐盈连忙截住她话头,“那不是叫傀儡吗?”
“傀儡……”林敏沉吟片刻,“是谁告诉你的?”
年沐盈说:“就是救了我们的那个胖子。”
“如果用来形容被控制后的人,‘傀儡’一词其实也蛮到位的。”林敏左右看了看身旁的人,见别人都认同她的看法,才接着说,“但如果用来形容那种怪物,就不太恰当了。对了,恩龄,把你的扫描簿借我一下。”她一面说,一面招呼站在她身后的陶恩龄。
后者默默无言地将扫描簿递给林敏,林敏又转交给年沐盈。接过本子,年沐盈随即翻开第一页,聂纪朗从旁举起火把借光。只见画册上画着一男一女,他们的脑袋相互倚向对方,面带微笑,神情无比幸福甜蜜,画功甚是精细。年沐盈正要夸两句,但见右下角落款写着——“陶恩龄绘·爸妈的结婚照”,便夸不出口了。
“不是这一页。”这时,陶恩龄很是尴尬地低声说道,“你往后翻。”年沐盈也不迟疑,旋即逐页逐页往后翻。她留意到,画册中不仅有人物扫描,还配以风景写生作背景,如在广场中喂鸽的老夫妻、从邻近阳台的树上抱回猫儿的少女,其构图新颖脱俗,场景细节丰富,人物神韵具备,画面幸福温馨,使人神情向往。
年沐盈看着,不禁为之着迷。她暗暗感觉到,这些画作仿如一幅幅遗照,是女孩以寄缅怀之情的作品。
真是一个情感丰富细腻的人。
不知不觉,年沐盈已翻了十数页。正当她沉浸在美好画面的时候,忽然,一幅怪异的扫描映入眼帘。她被这光怪陆离画作给彻底弄蒙了,原本很美好的画面,只一页间,便叫人毛骨悚然。那种落差感,就像坐在高档餐厅里,想象着锃亮的餐具中盛着什么珍馐百味,不料一揭盅,全是叫人恶心的活虫。
她看不出上面画着什么,只知道那东西头部长得像一只鸟,一双眼骨碌碌的凸了出来,颏下张满了毛——如果女孩的画功没差,那毛的质地就像是马脖子上的鬃毛。然而,那东西却长着人一般的躯干,有完整的四肢,体形修长,甚至长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就是他们。”陶恩龄轻轻吐出四字,便走到常笑身旁坐下,常笑也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年沐盈瞪着画册,良久说不出话,猛一抬头,恰巧碰上林敏的目光。“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鬼鸦?”
林敏没有说话,但年沐盈已从她的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开玩笑。”她说,“这世上哪来这种怪物?”林敏伸出手,轻轻把画册再翻一页。年沐盈低头看去,画中画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上悬挂着一轮明月,而之前看到的怪物,正一个个甩着尾巴,从海里走向岸边。“这是恩龄与她家人在厦门的海边度假时亲眼目睹的一幕。”林敏徐徐说道,“她本来还拍了照,只是相机在后来逃难时丢了,她就凭记忆画下这幅画。”
年沐盈思绪顿时乱作一团,目光涣散在画册上再无聚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只知道眼前摆着一件让她无法置信,却似乎不得不信的事。“看来,她并不聪明啊。”打岔的正是霍竞凯。年沐盈被他没由来的一句话说得云里雾里,直到与他有眼神接触,才知道他在说自己。
他不耐烦地冲年沐盈弹了两下响舌,“嗒嗒。听着大姐,事情其实没你想象的复杂。”他走到年沐盈跟前,劈开腿就是一个斯拉夫蹲,手指戳着画册上的怪物,“你就把他们看成是一帮中了辐射变异的王八,恃着自己会那种‘赳赳赳’就能把人控制的能力,有预谋有计划地进攻人类社会。然后,我们的世界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明白了吗?”他一面说,一面举起两根指头,在自己和年沐盈的眼前划来划去,还模仿着科幻片里激光发射时的特效音。
年沐盈指着常笑,“那他刚才说的圈养人口,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更简单。”霍竞凯替她把画册翻了几页,指着一幅画说,“就是把人养着,留待以后用于控制。”年沐盈低头看去,见画中画着一个大铁笼,笼里全是赤身露体的男男女女,而那些怪物则围着笼子打量着,像是在市场挑选禽畜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眼下这世界,人类对他们来说已经算不上敌人,而更像是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霍竞凯索性坐在地上,“鬼鸦不敢白天出门,阳光对他们是致命的,就像吸血鬼一样。依我推测,他们可能是因为住在海底太长时间,导致他们对阳光敏感,所以他们得控制人类在日间行事,就像传说中吸血鬼奴役狼人为他们看家护园一样。”
“你说他们住在海底?”年沐盈问。
“不然呢?”霍竞凯耸肩反问道,“这么多年了,我们认识过的人无不一致肯定他们是从海里来的。”他又把画册往回翻,“我看小陶的画描绘得挺到位的,你仔细看,他们的手指间长着蹼。还有画不出来的地方,比方说他们的被毛挡住的脖子和下喙接壤处,长着两个老大的鳃。这分明就是海产。”
听他描述得声情并茂,年沐盈感到很好奇,“你研究过?”
霍竞凯哂然一笑,“我倒没亲眼见过。但这么多年了,人们总能碰上一个半个这种东西的尸体。关于这东西的信息,早在事变开始的头一年,就已经不胫而走。”
林敏补充道:“我们还推测,鬼鸦不能离开水太长时间,就跟鱼一样。如果他们想要进攻内陆地区,也必须得靠人。所以我们时常计划要往地势较高,气候较干旱的地方去,那对我们有利。只可惜,整个上海都让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如果他们真的会留着人类,”年沐盈缓缓望向聂纪朗,“湘英兴许还活着,我们就更应该去救他了。”
“诶诶诶!”霍竞凯忙打断她的话,“大姐,你好像多说了一个‘们’字。这里六个人,除了你,没有人会去淌这趟浑水。别说那个什么湘什么的跟我们素未平生,就算他是我亲爹,我也只能说句爱莫能助。”
年沐盈急了,忙抓住聂纪朗的手,“纪朗,朋友一场,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聂纪朗为难地看着她,“不是我们见死不救,而是真的无能为力。湘英就算还活着,估计现在也不再是他了。”
年沐盈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愣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沐盈,”聂纪朗劝慰她,“你就跟我们一起吧。”没等年沐盈答应,常笑忽然跃起,“我反对。”他看着聂纪朗,指着年沐盈,“聂哥,虽然她是你老相好,但有些丑话我想还是得说的。如果她是有才能的人,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但她看上去连枪都拿不稳,能帮得了我们什么?我常笑这辈子不喜欢欠人,但同样也不喜欢人家欠我。像她这样的累赘,就算我不反对,霍竞凯也会反对的。”
“哈哈。”霍竞凯突然笑了起来,“常笑,我太他妈佩服你了。当初我反对接纳小陶那小妮子的时候,你就拍着胸脯说会全权负责。现在看见人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姐,心肠就突然硬起来了。”常笑闻言,脸色顿时铁青。霍竞凯继续说:“我是不会反对的。但还是老规矩吧,谁支持接纳,谁负责到底。反正他们之中谁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肯定是一马当先,第一个脚底抹油的。——大姐,”他转脸看着年沐盈,“我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大混蛋。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可别指望我会行侠仗义。”
他们的话,年沐盈半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失望透顶了,心中灰暗得仿佛连血液也褪色。她根本拿不出半点理由去说服人家帮自己搜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严格地说,自己同样是这群人的陌生人。
除了聂纪朗。
然而,就连他也不愿施予援手——或许他确实爱莫能助——试问还能指望旁人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站了起来。“我想我应该告辞了。”她一面说一面跨过跟前的火堆,臭着脸挤开众人的目光,来到聂纪朗身旁的树下。“我能取一个吗?”她指着搁在树旁的新造的火把。聂纪朗正要开口劝她留下,却被她一句“谢谢”截住了话头。她拾了其中一柄火把,掂量了几下,觉得轻重称手,便将其点着。
“各位,我们有缘再见吧。”她丢下一句赌气的话,随即举起火把,寻路而去。“沐盈……”聂纪朗想叫住她,但她却头也不回,沿路走了,聂纪朗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他了解她的脾性,她决定了的事,任谁也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