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空气里的寒意更浓了,但连日来阴沉沉的天终于放了晴。
这日午后,陈桃悄悄出了宫,避开旁人耳目前往长兴胡同。他有段日子没见过永宁了。近些时候,太子少沔愈发得多疑了。他一向小心,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栽了跟头,是以便比往常更谨慎了许多。
陈桃三日前接到苏彧的消息后便一直筹划着出宫,但总寻不到合适的机会,直到这会,终于发现了空隙。
他一路疾行,半点也不耽搁,只脸色显得比日常更难看些。
都说久病成医,其实他自己心中有数,他的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坏了。
年轻的时候就没什么强健的身子骨,如今老了,更是哪哪都出毛病。
也不知,他还有多少时日……
可这事儿,真要细想,陈桃又有些不敢。
小主子尚且流落在外不得正名,这还远不到他死的时候。
只是天冷,他一把老骨头像是都僵住了。直到进了门,忍冬奉了茶来,屋子里暖融融的,他才长舒一口气,仿佛又活过来了。
窗外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听上去生机勃勃的,也令人欣喜。
天上出了太阳,冰雪消融,平日里畏冷的小东西们都出来了。
枝头上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但不碍事,这声音这景象落在陈桃眼里,都是充满乐趣的。
他捧着热茶,饶有兴致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才转头来看苏彧,笑着道:“小主子可还好?”
苏彧道:“新的药方子吃着不错,身子较之先前已是康健许多。”
陈桃更高兴了:“这可是太好了,主子若是泉下有知n想必也会觉得欣慰。”
苏彧本想对这话嗤之以鼻,但他这些日子长进了不少,竟是忍住了没提,只说起正事来:“那位在世时,同昱王可是要好?”
他年少时并不长居京城,所见所闻不过寥寥,许多事知道的并不深。
但陈桃不同,他是看着先太子长大的,论对先太子的了解,他若称第二便无人能称第一。
“苏大人怎地突然想起问这个?”陈桃笑了一下,有些遗憾地道,“昱王殿下幼时倒是总爱缠着太子殿下,二哥长二哥短的,俩人感情很好。但这人呀,长大了,分开得久了,见的少了,什么感情也都慢慢地淡了。”
苏彧喝了一口茶,正色道:“这般说来,昱王先前所言倒像是真的了。”
“哦?”陈桃有些惊讶,“他说了什么?”
苏彧回忆道:“他说他本无意皇位。”
这倒是出人意料,陈桃更诧异了。
苏彧则想起那天自己同昱王晚间吃酒时,昱王半醉时说起的话来。
那日他先是笑,后揶揄般道,一直听闻你是个不好相与的,以为是孤高冷漠之辈,哪知不过是不爱同人打交道罢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苏彧也由得他说,只是听,并不接话。
昱王不以为忤,一个人独角戏也唱得挺乐意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边说边喝,等到月上梢头,酒意更浓,人已醺然。然后突然之间,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窗外明月沉默了下去。
良久以后,他才怅然地说了一句:“皇家子弟,生来便是棋子;身在局中,注定就得厮杀……”
说话间,昱王转脸看过来,神色间是一副交心的模样。
他说起了先太子,声音变得低沉,言辞变得冷肃。
说他二哥绝无可能做出逆谋之事,是有贼人陷害,一时不查,枉送性命。
因而他无意皇位,却也不得不争。他若不争,这天下就要落入太子少沔之手,他二哥的污名不得洗刷,冤屈便不能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