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是三月初,阳光袅袅,清风徐徐,柳枝吐新芽,新蕾初绽放。
就像是宿命中的重逢,街上来往的行人,仿佛都在时空隧道里渐渐后退,人来人往,却无人驻足那一方天地。
那一场淡云轻风中,四目遥遥相望,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
剑眉下,凤眸惊诧,冷锋全无,只有呼吸凝滞下几乎喷薄而出的颤抖。
柳眉中,那一双漂亮的凤眼如古井无波,幽凉清冷,比这春寒中的冷风更为漠然,比那辽阔的大海还要无情。
明知道这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绝不可能属于他的笙笙,可楚宣,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一步步蹒跚,一步步如走在刀尖上一样既绝望,又不敢放弃那一丁点的希望。
楚宣就站在离楼玉笙不过一步远的地方,还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淡薄清凉的气息,看着她依然丝毫不为所动的冷峻眸光,他的眸子也染上丝丝哀切,终于还是伸出手,揭下她的面纱。
那是他所熟悉的容颜,眉目如画,清雅绝伦,却再没了往日的娇俏张扬,甚至连对他的丝丝不耐也没有,这一张一模一样的容颜,却也只剩模样相同,这静如止水,毫无生人气息的女子,哪里是他娇恨嗔怒皆分明的笙笙……
他的手轻轻落下,那薄如蝉翼的面纱在清风中徐徐飘扬,他眼里是失落,是悲苦,是自嘲。
“不是她……长得再像,终究也不是她……不是她……”
楼玉笙看着楚宣痴傻了一样癫狂而去,心里只有一行字:………………
相见不相识,呵呵,她连容貌都没变呢!
楼玉笙收回冷幽的目光,重新戴好面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她并不知道,她走后文德也回头一看,看她袅娜的背影,心下也是一叹,哎,果然只是长得一样,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同呢。
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双生子,又不是易容,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连一颗痣的区别都没有呢?
文德更想不到的是,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
楼玉笙回到沧澜院时,公子贺难得有那好兴致在教商敏下棋,商敏虽然一点基础都没有,好在不笨,也还有点天分,倒没把公子贺给气的吹胡子瞪眼,见她回来,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追问什么,只说她回来的时辰正好,该开饭了。
楼玉笙点点头,在他们起身的时候忽然道,“我遇到楚宣了。”
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公子贺和商敏两个人都被定住了,公子贺瞅了瞅她的神色,说,“他没看到你?”
楼玉笙淡淡一笑,“看到了,还摘了我的面纱。”
两人,惊悚。
又听她道,“不过他没认出我来,一直说不是她,不是她……”
公子贺简直目瞪口呆,“怎么会?”
楼玉笙想了想,“或许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变了,所以他认不出吧,这样也好。”
这样,她就能下定决心了。
公子贺以为她说楚宣认不出她就不会怀疑她的身份,皱眉道,“我看未必,他已经派人去忧县了,不出两三日,他就会知道真相。”
楼玉笙只是一笑,并不打算解释什么,恰好阿决哭闹,楼玉笙快步过去,原来是拉尿了,利落地给他换了尿布,换了床褥,他吸了吸手指,转眼又睡了,看得楼玉笙直无语。
怎么就生了个睡神呢?
见楼玉笙出来,微微叹息着,目光却柔和的如他身上的锦缎一般丝滑,公子贺微微笑了一下,“小玉,这个月十二是杨若水成亲的日子,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既然你还活着的事迟早要公开,我还是告诉你一声,至少也要准备准备贺礼。”
楼玉笙微微一愣,“杨若水?成亲?怎的这样匆忙?”
公子贺笑道,“其实不匆忙,前个月就定好了,只因母妃实在太紧张她的婚事,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新郎是什么人?可调查清楚了?”毕竟,他们都知道杨若水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新郎品性如何,实在太重要了,其他无论,一定要对杨若水好才行。
“你认识的。”
“嗯?”
“展清。”公子贺道。
“他?”楼玉笙着实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展清会和杨若水走到一起。
“是。”公子贺说,回忆起之前的事,也不知是追忆怅惘,还是觉得无奈可笑,“那时我也以为你死了,可因为有陛下护着,我不能直接对楚宣出手,就干脆告他杀人,但谁敢接这案子呢,于是展清就被推出来了,那段时日他常常出入王府,母妃见他几次,觉得他是个稳妥细致的人,就有了撮合展清和杨若水的打算,我也就顺手推舟让他们单独相处过几次,难得若水不排斥,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楼玉笙听后,却是感叹,她楼玉笙何德何能,有这么多知己好友,为她做到这份上。
她这辈子,欠他们的,实在太多了。
……
商敏的所有资料很快就送到楚宣手上,前二十六年都没什么特别的,以往遇到耍流亡民的,她都用拳头菜刀解决,独独一个月前,她被陈三绑走,又莫名其妙地被救走之后,竟然不是私下报复,而是告上衙门,这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陪她一起去衙门的还有个戴帷帽的女子,没人见过她的样貌,只知她身材高挑婀娜,嗓音清脆明丽,举手投足俱是大家风范,气势凛凛,更奇的是,被状告的陈三竟然当堂认罪,随后有人看到商敏和那姑娘并一个婴孩以及一个神仙气质,鬓前两缕白发的青年男子一起离开了忧县。
前去忧县打探的人恰好是知道易帆的,知道易帆屡次想要刺杀楚宣的,就多打探了易帆的事,以免易帆将来有什么行动他们却不知道,结果这一打探,竟真的打听出许多让人惊愕的事。
他们打探到易帆是正月前来到忧县的,后来跟商敏一块儿去了商敏的老家,去了商敏老家一打听才知,易帆当日是带着一个昏迷中的大肚子孕妇去的,正月初一那日生下一男孩,取名阿决,据村里人形容,那女子容貌极美,偶尔听易帆叫那女子玉笙,打探的人震惊之余索性根据村里人的描述画出楼玉笙的画像叫他们辨认,那杯易帆带来的女子果然是楼玉笙,而易帆出现在忧县的时间,恰好是楼玉笙“死”了的第二天……
除此外,他们还从村长家得到了一副楼玉笙给出的珍珠耳坠,一并送了回来。
……
楚宣看完这封长长的信报,信纸轻轻跌落到桌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却是那一副珍珠耳坠从信封里跳出来。
那副耳坠是楚宣认识的,那是当日在望霞县,他也以为楼玉笙死了,结果她活着回来了,去了一家面馆,拿了这耳坠当银钱换面吃,后来被他拿回来还给她,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然轻而易举地送给别人了。
楚宣长笑几声,跌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苍白的脸上满是讥嘲。
他以为她死了,绝望成那样,不惜一切代价想要让她借尸还魂,可她竟然活着,好好地活在另一个地方,甚至连回来,也从未想过要告诉他。
时至今日,他方才知道,为何阿缘和楚贺都要阻止他复活她,因为他们都知道她根本没死,那所谓的决绝一句“碎玉不求全”,也果然是她写的,目的也只是阻止他复活她,却从没想过,只要她肯露个面,他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
这个时候,他方才知道,那日在锦绣班外面见到的那女子,也果然就是她,明明看到他那样满怀期待,却不肯开口说一句,她回来了。
呵——
往日情深,愈发可笑。
可笑!
可恨!
“公子,楼姑娘还活着,您不开心吗?”文德觑着楚宣的反应,实属意料之外,他还以为他会欣喜若狂,可竟然满眼讽刺,文德不禁有些担心,轻声地打断了楚宣所有的嘲讽。
楚宣一声轻笑,满含酸楚,开心?有什么好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