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猴儿脚步灌了铅似的沉,一步一挪,脑中将在天台山上的过往一幕幕回放。
骚猴儿自幼便没了爹娘。为了填饱肚皮,吃百家米,讨百家粮,穿破布烂衣,住荒山野岭。讨到饭时,就做几日叫花子,讨不到饭,就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一次饿急了眼,去保长的田里摘苞米棒子,被保长逮住打了个半死。赶巧姚大脑袋带兵路过,救他一条小命,从此跟着姚大脑袋上了天台山,做起了“棒老二”,虽然免不了受山上的哥哥们欺负,好歹不曾再饿过肚子。
天台山上的生活要有趣许多,虽然有着各种奇怪的规矩,但对于骚猴儿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苦命孩子来说,简直到了天堂一般。美中不足的是,姚大掌柜有个刁蛮不讲理的闺女,骚猴儿惹她不起,又躲不开,时常被那丫头当做陪练,今个练拳,明天练鞭,后日练枪……骚猴儿总有挨拳、挨鞭、扛靶子和背子弹等永远也吃不完的苦头。
可是这个时候,骚猴儿突然觉得昔日的苦头竟变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回忆。回去救大公子,多半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儿。可是眼下自己逃出来,又能去哪儿呢?去另一个山头靠窑(黑话:入伙)另一个山头,继续做棒老二么?手里倒是还有几把盒子炮,去当铺当些大洋倒可以到赌场逍遥几日,可是那哪是长久之计?自己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孤身一个,去哪都是伺候人的奴才……
“别犯贱!不能回去,回去白白送死!”骚猴儿一边叮嘱自己,一边麻木地向前走。
这时江堤上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骚猴儿丢了魂儿似的,也不知道避让,等到人马近了,再想躲避已来不及。骚猴儿低头走自己的路,那马上之人手拉缰绳喝马站住:“吁……”
“册那娘!瞧瞧我是谁?!”马上那人骂道,挥鞭兜头便抽。
骚猴儿回过神来,急忙躲开两步,他抬头看去,发现来人好生面熟。
“你是……”
“小赤佬,侬扮糊涂!爷爷今天打死你!”马上人挥鞭再打。
骚猴儿猛认出,这人正是昨日被他尿了一身童子尿的罗队长的手下——兵痞阿文。不知他从何处偷了一身短小的女式碎花斜襟上衣,配上军装长裤,亮皮马靴,显得不伦不类——想必是因为自己尿湿了他的军装,才换的装束。再看他所乘的马匹,自然想也不用想,一准是偷的。
“哈哈,是你啊,从哪偷的大姑娘衣服?不知道本道爷赏你的辟邪童子尿管用不,这一路再没碰到什么妖魔鬼怪吧?”骚猴儿笑谑着又躲过几鞭子。
“册那娘……”阿文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狂怒乱叫,恨不得生撕了骚猴儿。他嫌马上不够灵活,跳下马背,抡着鞭子追骚猴儿而来。
骚猴儿心思电转,暗道:“我正拿不定主意,看来天老爷来帮了个忙。”当即收了戏弄之心,下盘发力,双脚微错,使出赶风步,挟着风声转眼闪身到阿文背后,一个窝心脚将其踹倒。骚猴儿跟上,再在阿文颈后补了一掌手刀,将其砍晕。
“这回消停了吧?”骚猴儿上前扶起阿文,将他搀到马背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拍***,奔龙王庙码头方向前行。
武岳阳和麻耗子断后,姚青先退回了龙王庙。紧接着武岳阳和骚猴儿脚跟脚全身而退。
罗队长一伙儿顾不得追击三人,他晓得厉害关系,黄岭说过这码头上的木屋是听杜先生吩咐所建,哪敢任由其烧毁。罗队长急忙组织兵痞们救火,二十几个人,守着码头,有用不完的江水,只片刻的功夫,就将大火熄灭。
饶是这片刻,也将那辆老爷车烧成了一堆废铁,同时将三栋木屋燃成一地黑炭。
罗队长气得浑身哆嗦,他没想到这几个娃娃倒是滚刀肉,油盐不进、生冷不忌,这回没抓着狐狸,净惹了一身骚。他眼睛里要冒出火来,瞧着被烧毁的三栋木屋,再瞧瞧缓坡上的龙王庙,不知道该怎么跟杜先生交待。
姚青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武岳阳和麻耗子交待。
骚猴儿不在庙里,抓个人质回来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了,可是庙里庙外都不见骚猴儿踪影,那么结果只有一个,骚猴儿自己逃跑了。
“真不仗义!我早该看透他的!”姚青扒着后窗怒骂道。
“他自己跑了?那咱们怎么办?”武岳阳问道。
姚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麻耗子倒丝毫不觉诧异,“趁他们救火,咱们赶紧走,机会怕只有这一次,迟了就晚了。”
三人拿定主意,便要再从后窗钻出,武岳阳忽拦住姚青,他示意两人侧耳倾听。
麻耗子道:“别听了,能看见!”
三人向窗外望去,只见骚猴儿策马归来。骚猴儿到龙王庙后坡路口,抱着一个人跃下马来,狠抽马臀一鞭子。那马沿着江堤向前绕过龙王庙,奔灭火的众兵痞跑去。
而骚猴儿背着昏厥的阿文,如晚归的猎人,扛着肥美的猎物,沿后坡小路上龙王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