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衣不知道父亲的心思,此时他也揣度不出来那么多,只以为父亲对他还不怎么放心,便赶紧又向父亲赔了错,说是自己以后会多思多虑。
这些都是官面上的话,赵秉德只听了听,并没有往心里去,嘴上却接了句。
“做事要再稳重谨慎些,知道吗?”
“是。”
赵寒衣忙又应了声,这次倒是十分规矩的立在了赵秉德的面前,一副受教的模样。
看着眼前这个几分肖像自己当年的儿子,武侯的心里其实也是极喜欢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指了指自己右手边角落的大画缸。
“你把那个千重堂的匾给换了,字我已经找人提好了,就在画缸里,那个系了蓝色丝带的。”
“是。”
赵寒衣转身到了画缸前,也不必刻意的寻,就寻出了那副大字,拿在手里后,回到父亲的身边。
“若父亲没事,儿子先下去了,还有些事情没处置清楚。”
“去吧,明天一早你也不必来了,我早起了以后,要出去走走,三五日才回来。”
“是。”
赵寒衣不敢多问,他知道父亲不想说,所以也他根本问不出来,这时只应了一句后,行了礼后就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赵寒衣未等进房,就看到赵雨晴身边的一个叫胭脂的大丫头立在廊下,见到他后,立刻走了过来。
“奴婢见过大将军。”
赵寒衣立在当地,手里拿着画卷,沉声问了句。
“起来吧,有事吗?”
“小姐说,明天下午老太太要去观雨台泛舟钓鱼,让将军陪着。”
“行了,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老太太那里候着。”
赵寒衣遣退了胭脂以后,叫了武文和添墨两个小厮近来,他一边把画轴上系着的丝带解开,一边吩咐道。
“武文你去和管事的说,让他们再检查一遍那艘画舫是不是牢固。添墨你去把外院让他们挑出六个水性好的侍卫明天一早到卸甲轩的门外侯命。”
“是。”
武文和添墨下去了以后,赵寒衣方才将画轴展开,这张画轴极大,上面手书着两个大字“止戈”却没有落款。
看着字型,赵寒衣觉得应该是文侯的亲笔,便也没有再细看其它,只是仔细的端详着这两个极苍劲的大字。
止戈这两个字合起来便是一个完整的武字,兵法上说,以力制力,以暴除暴,以武止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略想了想这父亲给了他这两个字的意思,不外乎还是和刚才在书房里一般,让他做事沉着罢了。
收了画轴,赵寒衣坐在案后,沉思了许久,想着父亲今天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尤其是父亲的那一句。
“你能管他们多久?”
待到武文回来的时候,赵寒衣还在想着父亲对他刚才的那番训斥,见武文回来,这才抬了头。
武文赶紧回话。
“管事的说,已经细细的查过了三遍了,那般画舫本就是年初刚刚请师傅大修过,上个月他们看着天气好,怕侯爷和老夫人随时用船,又让工匠重新的检查了一遍,顺带着又图刷了一遍,便是里面的画也都让画匠添金细描过了。”
“嗯。”
赵寒衣点头。
“你再去跑一趟,让管事找个雕工好的师傅把这画轴里的字制成大匾,我要挂千重堂。”
“是。小的这就去。”
抱了画轴,武文再次出去。
等到武文出去了,赵寒衣这才想起来了一件事情,等添墨回来回了话以后,赵寒衣又派他出去办事。
“你去打听一下,明天都谁跟着老太太。”
“不必打听了,小的刚才在二进院的月亮门那里正巧碰上了内院的管事婆子,小的就问了两句,婆子说里面的四个小姐都说了,明天要陪老太太热闹去,特别是晚晴小姐和郡主,说是还打了赌,要看谁钓上来的鱼多,小的怕明天扫了小姐和郡主的兴致,刚才又绕了几步,钻到听雨台的院子里,告诉看湖的婆子们,今天晚上不许她们再喂鱼了。”
添墨办事就是这样的透着十分的机灵,赵寒衣不仅是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见添墨还把他要安置的事情也一并办得妥当了,点了点头,随手从袖笼里掏了一块不知道几两的银锭子,抛了出去。
“差事办的不错,拿着赏钱去给你爹买两壶酒。”
“谢大将军。”
添墨已经接了银子,在手心里一捏,估计着竟是有十两的样子,心里一边乐着,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差事像是真的办得不错。
出了赵寒衣的书房,添墨在廊下就着石地拿小刀把银子切了一小半出来,自己垫了垫份量,见有个三四两的银子,捏在手里。
等到武文从外间办事,再次折身返回来的时候,添墨把他在月亮门那里就给堵着了。
往武文的手里塞了那块小银子,添墨喜滋滋的说。
“武文,拿着这是大将军赏了咱们俩,让给老爹买酒的。”
武文知道添墨定是得了将军的赏,分了他一半,摸了摸脑袋,面上有些不甘心,可是,到底人家一番好意,不好回绝,只能讷讷的说了句。
“定是将军赏给你的,我不要。”
“你再得瑟!”
添墨跳了个高,狠拍了拍武文的脑袋。
“你再得瑟,有银子你就拿着,你不是说不想让你妹妹卖身为奴吗,你也不想想,这银子你拿着好歹也算是个芝麻,等你爹娘再跟你伸手的时候,你不是心里也硬气吗,到时候你真的缺银子了,可别再管我来借。”
“我,我……”
武文家里的情形实在是苦,他自小没了娘,和一个妹妹相依为命,若不是添墨从入了府就一直拉巴着他,他也不会成了赵寒衣的小厮,也就不会因为在侯府得势,而真的能保住妹妹不卖给人家为奴为婢。
“其实,我想通了,若是能遇到咱们府里的小姐和郡主那样的主子……”
武文还没说完,添墨已经狠狠的抽了武文一个耳光。
“你个傻货,你让猪油蒙了心了,不说人家郡主,不说二房的大小姐,就是三房四房那些庶出的小姐哪个身边的丫环不是家里熬了多少个人才给自己家的姑娘挣了那个脸面,到小姐的面前当差的,你要是真的傻了,就当我脑袋被驴踢了,你当我有银子没处使唤了。”
添墨像是真生气了,打完了武文竟还不解气,只差跳着脚的骂了。
武文被添墨骂得抬不起头。
“我,我,我就是说说。”
“说也不行。”
添墨将银子塞到武文的手里。
“你忘了我那个妹妹是怎么没的,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情。”
“添墨,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银子,我拿着。”
“这就对了。”
添墨先将银子塞给了武文,然后又掏了自己怀里留下的那块。
“你看,大头在我这里呢,再说等下次大将军赏了银子,你分我一半就是了。”
“嗯,一定,一定。”
武文不住的点头。
两个未及弱冠的男孩子,在毫无月色的夜里,在武侯府那气势极恢弘的廊下,勾着彼此的肩,如是亲兄弟。
若干年以后,武文做了一方大吏,却为了添墨这个不是兄弟却胜似亲兄弟的兄弟,不惜抛下身家性命执意上书做保,以至于触怒了皇帝锒铛入狱。
当那个若干年,两个人被关在同一个牢房里,端着不知道掺了多少水的酒,一口一口的咽着,竟是嘴里却仍不忘说,当年如何在侯府里如何的山珍海味,当年在侯府的廊下两个人是如何意气的勾肩搭背……
年少不知未来事,只说江山如画,我辈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