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里后宅的这池碧水是有名字的,因为堤边垂柳常绿,映得满池皆碧,由此便起了名字,曰之为翠湖。
翠湖之上,此时已经有身上穿着极整洁利落的粗壮婆子,撑了船杆将一般雕花油漆大船停在了岸边。
见宁氏过来,船上正忙着的婆子忙叫了小丫环们一起下了般,拱手立在两端,虽然人多,却是半句响动也没有。
宁氏年岁大了,身子骨都不灵便,依着孙子的手,迈步往船上走。
“今天水面倒算是安静。”
这时有婆子过来扶她,宁氏拂开,让她们又退回了原处。
“等你弟弟们大了,你身子上的担子也能轻便些,我知道你比你老子都要忙,倒叫我们折腾了你。”
“是孙儿该做的。”
扶着宁氏上了画舫,赵寒衣半躬着身,搀着宁氏从甲板往里间走,一边走,一边又说。
“这几年我都在外面,甚少在奶奶面前尽孝,这原就是孙儿的不是。”
“我明白你的苦处,外面的事情哪儿有那么便宜顺当的,诸事杂陈的要想着这个又要琢磨着那个,费心费脑得很,以前我就看你老子这么苦着过来的。”
说到这里,宁氏的面上不免有些心酸,就着孙子的手坐到已经铺好的软榻上,又说道。
“特别是那些年兵荒马乱的,我都不记得为他担了多少的心,你现在在外面办差,更是要万事小心,明白吗?”
宁氏说得动情,赵寒衣松了手后,说了声自己让奶奶担心了。
“我担心倒不算什么,只是你娘的身子弱,你就是为她也要千万当心。”
“是。”
赵寒衣应了一声后,宁氏看着林菀儿和赵雨晴已经各自搀扶着身边伺候着的婆子的手,要上船,连忙吩咐了赵寒衣一句。
“赶紧过去看着,别失了脚。”
赵寒衣转身到了船头,这时候林菀儿正好扶着拂朱的手往船上走。
其实,这桥板搭得已经是十分的稳当,几个婆子拿着勾子狠狠的勾着船,半点也不摇动,甚是平稳,只是船板搭着有些坡度,林菀儿不免要脚底下小心些。
拂朱没多少气力,怕自己失了手,此时一脸的紧张模样。
赵寒衣看了一眼,迈了两个大步,已经站到了林菀儿的身前,伸着臂,冷声的说了句。
“搭着我的手臂。”
林菀儿抬头略笑。
其实这脚底下极平稳,才要伸手拂开,却正好一双平淡的眸子撞到了赵寒衣那双眸色极深的眼里。
不知不觉间,林菀儿浅浅的笑了,右手仍是握着拂朱的手,左手才要搭到赵寒衣的臂弯处,忽的莞尔一笑,极调皮的模样,伸着一双玉手握了赵寒衣那只持着力道的大掌。
赵寒衣心里虽然有些惊讶,可是,到底是上过战场的,面上什么颜色没有,微收了臂,五指微微合拢,拇指轻捏,赵寒衣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像是怕要捏碎了了一般。
“谢谢将军了。”
林菀儿轻描淡写的笑,轻描淡写的说话,一双轻描淡写的眉眼,轻描淡写一样的语气,至到赵寒衣的近前,两个人不过在一拳的距离,林菀儿抬了头,眉眼俱亮的望向着赵寒衣。
赵雨晴就跟在林菀儿的后面,她手里扶着丫环的手,觉得有些害怕,便又叫了身边伺候的婆子过来扶她,可才踩到足有手掌厚的十分稳当的船板上,才觉得脚下微微的晃,当下就有些害怕了,失声的叫了句。
“大哥。”
赵寒衣被赵雨晴这一声喊得这才堪堪的能收敛住心神。
压着声音,赵寒衣压着眼底里涌上来的情绪,面色倒是如常,低声说了句。
“等着。”
林菀儿回头,看了赵雨晴一眼,也笑面如花的宽慰赵雨晴。
“雨晴,无妨的,我觉得十分的稳当。”
“你是稳当。”
赵雨晴咧了咧嘴,斥着林菀儿。
“你要是不怕,倒放开我哥哥的手啊,还不是心里害怕。”
林菀儿转身,对着冷面的赵寒衣微微的露着笑,像是因为赵寒衣极难得的体贴,又像是因为刚才赵雨晴的那几句话般。
其实也不过是须臾间的功夫,林菀儿站到甲板上,教养嬷嬷赶紧上前,扶着林菀儿的手,往船舱里走。
赵寒衣堪堪的忍住,追着林菀儿身形的眼,踏步往前,扶住赵雨晴的手。
等到赵雨晴上了船以后,王世英和梁雅兰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待遇,早已经有眼色十分厉害的婆子,左右环着到了甲板上,站在两边扶着两位小姐上了船。
梁雅兰有些艳羡,可是,到底林菀儿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心里清楚,到了林菀儿的面前,少不得又陪着笑脸,坐到林菀儿左手的玫瑰椅。
“可吓死我了,真是晃得厉害。”
“你知道有个词叫惊涛骇浪吗?不知道那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林菀儿眼里神色悠悠,极安稳得很。
赵雨晴听着只觉得那是十分遥远的事,与她这个深闺小姐实在是无关,梁雅兰也没见识过什么叫惊涛骇浪,一时间也搭不上话来,便看着林菀儿,有些怔然的模样。
王世英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兴趣,只拈了桌上的果脯文雅的含了。
林菀儿随口一说,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无意间露出来的神往。
赵寒衣呷着嘴边的茶盏,轻飘飘的接了一句。
“翻江蹈海的,没什么可看之处。”
林菀儿不想赵寒衣为什么这么说,只笑了笑,不再接着往下说。
掌船的婆子手底下极有些本事,林菀儿坐在船上,感觉不到半点的摇晃的模样。
上了二楼,林菀儿叫了赵雨晴上来,拿了昨天夜里准备好了的花草茶,又叫过了点翠,将琥珀的茶盏摆放好了。
“这是做什么?”
赵雨晴没见过,伸手端起眼前空置着的琥珀杯子,笑着问林菀儿。
“你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怎么能想起来用这东西盛茶的,它是怕热的,若是烫了,便有些重味,怎么喝啊?”
林菀儿轻笑,叫了点翠将沏了茶的暖盏拿过来,赵雨晴见林菀儿像是故意让她自己去瞧里面的机关,有些迟疑的这才打了白瓷描金的暖盏。
乍一打开就是一股极冷的凉气扑了面而来,里面仍旧是一个白瓷的同款桶状的茶壶,见到茶壶周糟满堆着的冰块,这才恍然的明白了。
“倒是你才能想出来这样的法子,这原来是暖汤用的,你竟然用冰镇着,不过,这法子倒也不错。”
林菀儿照旧不说话,摆手示意点翠将茶壶拿了出来,倒在琥珀杯子里,一股子的花香再加上琥珀本身被暖茶浸出来的香气,还未及喝,赵雨晴已经压不住心底里的喜欢,欣喜的道。
“好姐姐,把你这套茶具都给了我吧?”
“噢?”
林菀儿挑眉,拿眼神夹着赵雨晴,极是得意的显摆道。
“这连功带料的可是共了百两银子,而且我巴巴的等了半年,才得了的,还没用两次呢,你怎么就好意思夺人所爱……”
“好姐姐,你给我了。”
没有仆妇和奴婢在,赵雨晴当真是没有了娴静的模样,巴着林菀儿的手臂,做着小孩子的样子,磨着林菀儿道。
“这样吧,我正巧得了宫里赏父亲的一支丹凤朝阳的金钗,我拿了与你换了可好?”
这样的交易实在是对林菀儿极划算,林菀儿成心吊着赵雨晴的胃口。
“你当真舍得?”
“舍得,怎么不舍得,你前一阵不是看上那套我新得的云子了吗我, 也一并的给你,只求你把这套花草茶具给我。”
“那……”
林菀儿正在拿乔沉吟着,想着再吊吊赵雨晴的胃口,倒不为了从她那里要榨出来多少的东西,不过是闹着她好玩罢了。
“好姐姐,你再制一套,不就得了。”
赵雨晴是真的喜欢,看着极通透的这套杯子,又看了里面沏着已经绽放了的玫瑰花的整枝的花瓣。
“菀儿?”
林菀儿自小与赵雨晴一起长大,若说是比这好的东西,两个人也都从没计算过谁得了便宜。
“嗯?”
林菀儿正拿着架子,忽听楼梯处一声低咳,待林菀儿望过去,正看到赵寒衣照旧千篇一律的一脸冷色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