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阿炳

2018-04-15 作者： 万芊

驼背阿炳

临近中秋，鹿城县邮局组织一年一度的职工文娱体育比赛。那天，离城最远的陈墩镇支局长驼背阿炳正巧在局里，大伙便撺掇他也报个名。

他挑了挑，选了自行车投递比赛。

支局长阿炳是局里挺出名的人物，五十多岁，个儿瘦小，背微驼，走路时两臂摆动似鸭子划水，平时说话一急就结巴，人挺随和，从没气恼，故大伙常喜欢跟他没大没小地逗个乐。

阿炳是鹿城人，生在高板桥边水秀弄，他爹也是邮局的老员工。阿炳初中毕业，正好赶上邮局招工，阿炳进了邮局，被分配在陈墩镇跑乡邮，一跑跑了三十来年，从一个普通的投递员跑成了支局长。做了支局长，阿炳坐不住办公室，还时不时地替替班，跑跑乡路。

此次阿炳参加的自行车赛，分两项，头项是快车投递，总局偌大的办公区内场地过道的边边角角处设了五十个投递点，既比谁的骑车速度快，又比谁的投递准确率高。这是投递员的基本功，报名参加的人不少，分了几组。

比赛开始，二十来个参赛男女以稔熟的身姿翻身上车，飞车逐个投递，真可谓个个矫健，人人身怀绝招。阿炳分在第一组，自然也不甘落后，只是个儿精瘦似猴，又驼着背，那骑在邮车上的模样稍有点滑稽。半道中歇车时，阿炳用一脚尖踮地撑住车身，因为个子小，需半个身子侧着，那模样更是令人捧腹，引来一阵阵哄笑。终点线上不出众人所料，阿炳最末一个到达。然而，投递准确率一复查，大伙傻眼了，唯驼背阿炳的投递准确率为百分之百，综合打分，居然是他名列第二。

第二项比赛，是掮邮车投递，这项比赛可能在全世界绝无仅有的。这比赛项目，其实也不是谁独创或发明的。鹿城乡下大部分是水乡，很少有马路，邮递员跑的邮路大多乡间的田塍。有的邮路上，隔着一条条河，得扛着邮车摆渡过河。这扛车也是基本功。比赛开始，二十多个参赛者，掮起绿色的邮递专用车和两袋“邮件”拼命往前跑，唯有阿炳没有跑。那自行车掮在他肩上，显得很笨重，只是他弯驼的背，无疑增加了承受车身重量的力点。他迈着碎步，不紧不慢的，很有章法。投满五十个点，得在办公区内绕上好几十个圈，结实的车身不轻的分量，使那些冲在头里的愣头小伙渐渐心力不支，车架压得肩膀生痛，只得轮番换肩，不住歇脚喘气，一个个都落了下来。而阿炳竟在不紧不慢之中赶了上来，把他们一个个抛在了身后，最后居然是头一个到了终点，比第二个快了好几分钟。接着复查，投递准确率阿炳又是百分之百。

众人哗然，疑惑。

知情者道是驼背阿炳在陈墩镇辖下的那几条邮路，支支岔岔尽是小道，是全县最长最难跑的邮路。渡口又多。一下雨，邮车粘着泥推也推不动，只能扛在肩上跑。每天正常的投递也常常是人骑车多久，车又得骑人多久，而阿炳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十来年，没挪过窝，据说背便是长年掮车压驼的。

比赛结束后颁奖时，正好县报的摄影记者赶上，抢拍了几张阿炳领奖的照片。阿炳是省老模，过几天的县报上，自然能上。谁知，报社总编在审样稿时，看了阿炳的领奖照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给撤了下来。不为别的，记者抢拍的新闻照片，无论摄影技巧还是用光取镜上都无可挑剔，特别是人物的神态，非常传神，颁奖领导神情和蔼，而阿炳坦然的脸色无需言表。可总编坦言，这样的新闻照片主要人物的内在品位欠雅，跟领导点头哈腰的，编在报纸上，要影响地方党报宣传的思想性。总编说，对于劳模，我们当然是非常敬重的，但越是敬重，越是不能不考虑劳模的人格形象。照片没能上报，记者很郁闷。当着那么多邮局职工的面拍的照片，连自家的报纸也上不了，这让记者很尴尬。

半年后，这记者在陈墩镇采访时，正巧赶上阿炳替班，在送高校录取通知书。银泾村的金钟，考了几年，这年终于被一所大专院校破例录取。当阿炳把录取通知书送到金钟手上的瞬间，被正好赶上的记者抢拍到了。这张照片，不只上了第二天的县报，还被一本很有名的摄影期刊选为头幅。照片的背景是水乡农村的小石桥，照片上的邮递员阿炳站在泥泞的路上正弯着腰把一封彤红的入学通知书送到这位坐在粗糙的自制木轮椅上的残疾青年手里。照片是仰视取镜的，哈着腰的阿炳显得很高大，神态慈祥和蔼，而那残疾青年的脸神也挺坦然。

照片刊出后，竟然还得了一个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