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渐远去,车中,纪雪儿轻声唱着那一首专为她而写的歌。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她突然哭了起来,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怕两个护卫听到了要惊慌,要追问,要向姨丈和姨母禀报。
歌里尚有一瓢浊酒,可我与你一别,却连这一杯浊酒也不曾有。
今宵,梦里如何不寒?
纪雪儿流着泪,开始认真地想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常乐了。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常乐望着马车离去,心头若有所失,忍不住嘀咕一句。
“说啥呢?”院门打开,莫非探出头来。
“没啥。”常乐吓了一跳,忙摇头。
“你可回来了。”莫非嘀咕着,“小嫂子和小梅都催着让我们出去找你呢。”
“找我干啥?”常乐一怔。
“说是买了好几套漂亮衣裙,得让你看看好不好看,不好看的话,得趁天没黑前赶紧去换。”莫非说。
“那你们给看看不就好了?”常乐说。
“扯啥呢?”莫非皱眉,“人家穿好看的衣服又不是给我和小蒋看的,是专给你看的呀!你若是不喜欢,她们当然就不穿,不穿当然就得换掉了,不然岂不是浪费?”
常乐擦汗。
“少爷!”正在这时,小草飞奔出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耳朵尖听到了常乐的声音。
“乐哥!”梅欣儿也奔了出来,一手一套衣服。
常乐看得直咧嘴,心说还不如让我跟纪雪儿讨论诗词去呢!
“你可回来了,再晚点,店铺就关门了。快来帮我们看看,到底哪套好看呀!”梅欣儿说。
“就是就是。”小草说。
“好,我来了!”常乐一拍胸脯,大步入楼。
不片刻后,楼中,少女身形婀娜而动,长裙飘飘,一会儿一套。
常乐坐在椅中,或点头,或摇头,评头论足,忙得不亦乐乎。
什么惆怅,什么离别,什么感伤,什么江畔风光,什么黯然,什么销魂。
早忘了个干净。
凌天奇在二楼窗边,遥望着渐渐落山的夕阳,似乎,还看到了那远去的马车。
淡淡一笑:“世间男子多薄幸。臭不要脸的,到底要圈住几个姑娘在身边?”
常乐在楼下打了个大喷嚏,喷了旁边的莫非一脸。
“大哥你这一整天跑哪儿去了?怎么还能着凉了呢?”莫非边擦边问。
城里,街上,马车渐行渐远,渐渐出了永安县。
有人立于永安县城门旁,静静地看着马车远去,捏碎了腰间碧玉。
荀子期松开手,玉碎残屑落了一地。他慢慢后退,渐渐陷入暗影里。
天色渐暗。
他行于永安县长街上,望着一座座开始燃起灯火的酒楼、歌坊,一时间,却只觉天地之间,只余黑暗。
人生是什么?不过是痛苦的历程,经历千般磨难,也许才可换得一丝幸福。
为何幸福非要如此来之不易?
他恨恨地诅咒所有欢笑的人,诅咒他们为此刻的欢笑,付出百倍的艰辛与磨难。
他在一家酒楼里买了酒,提着酒来到江边,来到常乐和纪雪儿曾停留过的地方,看着那里的足印,一口口将一壶酒喝光。
酒味如火,入喉烧灼。
但烧了喉咙,却暖了心口。
可这温暖又有何用?
荀子期红着眼,望着那些足印,突然间一掌击去。空中有火光闪动,将那一片泥土与青草吞噬,转眼烧成了一片焦黑。
许是命运的巧合吧,这一早,他便想去拜访纪雪儿,但来到庄家附近,却看到纪雪儿的马车自宅中出,向远方去。
他忍不住跟了上去,却见其出城上了官道,向着永安县的方向而去。
他只觉心好痛。
一骑快马,一路相随,来到永安县,来到迎宾馆,来到端江畔。
眼见着自己心爱的人与自己憎恨的人有说有笑,眼见着他们在那里一呆便是一整天,荀子期感觉自己心如刀绞,滴血不止。
父亲曾说过,当我功成名就的那一日,不愁美人不爱。
但美人与美人又有不同,单纯的美女,天下俯拾即是,青楼歌坊之中,哪里又曾少了?
我要的是心爱的人,要的是能让我心动的人,要的是才华横溢惊世配得上我的人。
惟有纪雪儿。
若待到那时,纪雪儿是否已经成了常乐的妻子?
若真如此,我功成名就又有何意义?
我成功给谁看?
他红着眼,转过身,大步向前。
城里,常乐正与小草、梅欣儿一起行于长街。
此时天色尚未黑透,店家也还开着门,三人一起来到衣铺退换衣裙,但常乐抬头看到衣铺牌匾后,却在店外止步。
“你们去吧。”他说,“我不大方便。”
那牌匾上赫然写的是“常家衣坊”。
常家,便是常元和的常家。
却不是他常乐的。
小草突然想起了从前,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看里面的东西,却没看外面的牌子。
脸色一红:“少爷,我……”
常乐一笑:“你什么你?我和他们家,其实也没什么恩怨。只是……不想再进与他家有关的地方而已。”
“我下次不会这么不小心了。”小草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