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只觉得心痛如绞，他死死地盯着她颈子上那一道正微微渗着血丝的伤痕，又是心痛，又是狂喜，又是痛恨，更多的是失落和痛苦，人就痴了。

但他的手劲实在太大，甄宝人根本无力招架，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立刻就要断成两截；手腕以上一截痛彻心肺，手腕以下的部分似乎失去了知觉。

她的一张俏脸因为这痛瞬间苍白如纸，整个人哆嗦着，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安王对她的疼痛视而不见，死死地盯着她那一双琉璃般纯净的双眸，想从里面看出哪怕一点的软弱、不舍或者动摇。

他终于彻底失望了。

她的双眸里波光粼粼，无悲无喜，除了坚定，还是坚定。

因为剧痛，她额前的头发渐渐被冷汗浸湿，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应该说，甄宝人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已是犯了安王的大忌；盛怒之下，一瞬间他甚至决定了，她真的想死，就让她去死吧！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她如此绝情决意，心硬如铁，完全辜负了自己的一片深情，与其将来牵肠挂肚，不如就此了断也好。

可是，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深刻体会出，亲眼看见剪刀落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什么样的恐惧，那种吞噬一切的恐惧，吓得他要魂飞魄散了。

两军交战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都从未有过这种感受；那是死神在亲吻他的面颊，带着腐朽暗黑的力量，就要将一个鲜活的她带走。

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许她死，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要她死！

就算她不肯留在自己身边，自己至少还有办法找到她，知道她还好好地活着，依然会欢笑，会发脾气，那也是好的。

如果她真的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则袖手旁观，只怕这一生他再也没法原谅自己，他的生活也许会从此陷入无边的黑暗。

在柴思铭年轻的生命里，从宫廷到战场，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血腥和杀戮，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是无情的人；面对数万人在他的铁蹄下呼号求饶，他丝毫不动心，为了大周朝的江山万年永固，他不在乎那些西戎人的性命。

他就是要他们怕，从心里往外地害怕，这种恐惧，会镌刻在人的灵魂深处，毁掉的，是一个民族的自信。

那些异族人，不仅会害怕他柴思铭一个人，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世世代代都会对大周朝怀着蚀骨的恐惧，因此才能长记性，永远不再妄想大周朝的半寸国土。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并不是心里无情，只不过因为他之前从未真的动过情。

他忽然想起两人在三清观镜花缘居前的初见，那场景此刻鲜活的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他甚至记得起她每一个眼神，紧张时每一个小动作。

那一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道袍，站在葳蕤的草木间，明知道自己已经动了杀机，也是不带一丝惊惧，她的眼神就和此时一模一样。

一瞬间，安王似乎产生了错觉，他眼前的女子纤弱秀丽的外表下，似乎掩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素不相识的人，就是她在主宰着自己的宝儿。

“我真后悔，当初在三清观那次见面，我没有杀了你。”说罢，他猛地一下松开手，扭头看着窗外，冷冷地说：“你赢了，我确实不忍心杀你，你去吧。”

是的，那是他今生唯一一次可能杀掉甄宝人的机会，因为那时他还不认识她，他还没有为她动心。

甄宝人捧着自己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腿一软，萎顿在地毯上，忍不住转眸看着他。

“下去！”安王又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明明自己得偿所愿，不知道为什么，甄宝人的心里不仅没有半点欢喜，反而酸楚难耐。

她伏在地毯上，强忍泪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给安王磕了一个头，起身后深深地看他一眼，飞快地挑起帘子，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眼泪如滂沱的大雨，汹涌而下，让她看不清楚前路，就这样一边无声的痛哭着，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远处传来隐隐的欢呼声，还有叫嚷声：“下雪了，下雪了，快看呀……”

甄宝人下意识停下脚步，仰头看天空，只见暗灰色的天幕低垂着，密密麻麻的雪花飘了下来，席天漫地。

果然是一场好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