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宝人那晚大闹东殿绣阁之后,太后一怒之下,撤换了绣阁全部的宫女太监,发配到了浆洗房干苦力。
新换的宫女太监深怕重蹈玉清玉霞等人的覆辙,不仅没有人再敢和甄宝人说话,也不敢在绣阁三丈之内交谈。
因此东殿绣阁里终日寂静无声,绕是甄宝人心志再坚定,也渐渐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
晃眼又是五六天,那日大早,甄宝人刚刚梳洗完毕,两名宫女进来,不由分说地挟着她到太后的起居小厅。
太后斜靠着榻背,神情冷淡地看着窗外的枣树。卢宫令垂着敛眸站在她的身侧,手里捧着一个漆盘,盘子里放着一个白玉酒杯,酒香四溢。
甄宝人双膝着地,恭谨地说:“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外头都在传,你这个大孝女已经死在宫里了!”太后转眸看着甄宝人,冷冷地说,“是不是你来之前早就设计好了,想利用百姓悠悠众口来逼迫哀家放你回去,好一个如意算盘!你以为哀家会惧怕流言蜚语?哼,既然你要陷哀家不仁不义,哀家索性成全你。”说罢,冲卢宫令一挥手。
卢宫领端着酒走到甄宝人面前:“甄七姑娘,这是太后赏你的鸩酒。”
甄宝人心里一凛,脑海里心念电转。难道自己算错了太后的秉性,她因为太痛恨自己,已经到了不在乎儿子是否会恨她的地步?
虽然她死过一次,并不惧怕生死,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深知活着多么不易,更别说这一世她心里已经有了牵挂的人,如何甘心就这么死去?
“甄七姑娘,还不谢恩吗?”太后冷冷地说。
看着白玉杯里微微荡漾的鸩酒,甄宝人深吸一口说:“娘娘的赏赐恕民女眼下不能接受。”
太后身后站立的卢宫令则低喝一声:“大胆甄七,竟敢忤逆太后,还不谢恩?”
甄宝人看都不看那谄媚小人一眼,径直走到太后身前跪下,恳切地说:“娘娘,昔日丙吉为相时,有车夫是边塞小民,嗜酒成性。有一回随侍外出,酒醉后呕吐在车上。西曹主吏提出要赶走车夫,丙吉说,酒醉只是一个小小的过失,他又是边塞人,若是赶走他,他何处可容身?且饶他这一回。那车夫铭记丙吉的恩德,后来胡虏进攻边塞时,为他出谋划策、退敌建功。后人评价此事,都说:‘容小过者,以一长酬;释大仇者,以死力报。’娘娘,民女的确有错在先,但错不至死,惟望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民女定当以死力报。”
她语声清脆,口气婉转,虽是求情自保,不愿赴死,却不带一丝一毫的谄媚恐惧,令人不知不觉就听进心里了。
此时此刻,她虽跪倒尘埃,看似渺小卑微,但却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竟然让太后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好像她不是在慈宁宫的起居室,也不是跪地求饶的囚犯,而是金碧辉煌紫宸殿上的大臣正在向她朗声进谏。
太后原本不过先皇的四妃之一,还是因为生了两个儿子才晋的位份,最后却打败诸多强劲的对手成功晋级,并且将才智并不特别出众的三皇子扶正为皇位***人,自然有她过人的才智与独特眼光。
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足够的才智,配不配成为自己的对手,她只需听上几句,便大概能判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