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王闿运发怒,实在是因为林义哲的这篇文章太过无懈可击,是以他连日来召集学生,一道来寻林义哲文章中的毛病,但却一无所获。
“壬父,如此寻找,怕是不成的。”另一位当世名士李慈铭来到王闿运的身边说道,“他这文章,处处紧贴着圣人之言,又夹有圣祖训,实是难以辩驳。”
“他那篇《西国圣道考》也是如此这般!未能及时揭破他的奸谋,以至于让他混淆视听!”王闿运怒道,“当初他说洋夷亦崇圣道,便是欲要视洋夷为人,可惜未能识破此中杀着,至有今日!”
“是啊!他这一手暗棋,谁都未曾料到。”李慈铭也禁不住长叹起来。
清流士子们反对洋务抵制西学的一**宝,便是“洋夷非人”,既然洋人连人都不是,那他们的东西,还能学么?但是他们没想到,林义哲出使西方回来后,写的《西国圣道考》证明西方国家也尊崇孔孟之道,这样一来,洋人通了圣道,就是人了。自然洋人的东西,也就可以学了。当林义哲的《西国圣道考》刚刚刊行于全国的时候,王闿运读到这篇文章,除了感觉不舒服,想挑毛病又挑不到外,也没有多想,而当他看到了林义哲这一回上的这个“请兴海军护海商经略大洋折”时,这才明白过来,但为时已晚了。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的得逞了!否则,洋学遍于中国,圣教沦丧,则我大清亡无日矣!”王闿运说着,又重新一头扎进了书堆里。李慈铭见状,也只有踱到影壁前,细细读着林义哲的奏折内容,苦思破解之法。
而见到老师又发了话,下面的学生们也急忙又跟着忙碌起来。
一群人又忙了多时,仍然是没有找到什么办法,王闿运怒急,竟然将怒火发泄到了学生们的身上。
“你们的圣贤之书,全都白读了吗?”王闿运指着学生们,大骂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要是让他这个折子准了,你们从此便要和那下贱之商并列!永世不得翻身!”
听了老师的训斥,年轻的学子们一个个低下了头,有的人脸色涨得通红,显得很是愤激,但也有的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意。
王闿运为当世名士,早年怀抱帝王之学,曾试图参与治世,大有作为,然而屡遭挫折,无法施展抱负,遂绝意仕进,归而撰著授徒,他对学生真诚和易,勤于教诲,常常正襟教授,侃侃而谈,终日不倦,是以很多人前来向他救学。不过他“纵横志未就,空余高咏满江山”的傲岸之气未有稍减,平时嘻笑怒骂,讥弹嘲弄,无所不至,人常惮怕而避之。
而学生们也都知道他的脾气,是以尽管他如此谩骂,却无一人应声。
王闿运之所以性格变得如此,是因为仕途不畅之故。他属于仕途受到挫折,愤而化为名士的一个人。王闿运26岁就中了举,踏入高级士人行列,虽然几次会试不售,也属正常,现在这个年月,科考联捷的跟白乌鸦一样的稀少。而他的霉运在于才华早露,而且上达中枢,为咸丰皇帝的智囊肃顺看上,收入帐下,成了大清帝国智囊团中的高级智囊。而咸丰皇帝恰属于那种气性过小,又偏偏赶上多灾多难的皇帝,长毛没有平,英法联军又打上门,两下夹攻,一口气没上来,窝囊死了。咸丰皇帝一死,肃顺一时大意,被西太后叶赫那拉?杏贞联合咸丰皇帝的兄弟恭亲王奕忻搞掉,跟着知遇的先皇去了,王闿运则从此被打上了“肃党”的烙印,不得超生。在中国就是这样,跟错人与站错队,对于文人来说,都是政治生涯中最致命的失着,王闿运站错了队,没有搭上小命已经属于皇恩浩荡了,要想出头,只好等西太后死掉,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西太后才刚过40岁生日,身子好好儿的,想要死掉只怕是难了。
王闿运骂了一会儿,可能是累了,一屁股坐了下来,一直侍立在旁边的两名年纪比较大的侍女立刻上前,给他揉胸捶背起来。
见到两名年长侍女上前当着学生的面侍候于他,李慈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腹诽,但下边的学生们却似见怪不怪了,令刚刚来此的李慈铭心下骇异。
在现在这个时代,对读书人的道德要求,一般还是很高的。不过,如果一个人被视为“名士”,这情形似乎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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