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箭刺穿了他的铠甲,每支箭都扎入他的身体两寸。他看着自己胸口的大箭,那些箭箭镞细长,锐利如针,箭尾的羽毛一色的纯白。
“叶氏一族的箭!”他低喝。
又是三支羽箭从天而落,丧尸仰头,却看不见藏在漆黑天空里射箭的人,大雨模糊了一切。他没有选择,双手铜盾交叠起来挡在头顶,三箭均扎入铜盾,箭尾急振。丧尸一把抓住三支箭的箭尾,把箭拔了出来,箭镞上带着血。箭已经刺穿铜盾伤了他的胳膊。
可他不敢拔胸口的箭,他能感觉到,那些锋利的箭镞就贴着他的心脏。
他带着箭,不顾百里卿和的逼近,冲向了百里子鸢离开的方向。
百里子鸢觉得眼前的路像是无尽地延长着。
她记不得自己已经转过了多少路口,也不记得跑了多少路,经过了多少处被丧尸突破的工事。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茫茫大雨,她还没有找到一个人,根本没有魔仆。如果此时从天空中看下去,她在断云关整饬有序的兵道上飞速前进,可这座城市仿佛巨大的迷宫,她找不到出口。她已经接近西门了,可是她不知道,而接近西门的所有地方都暗了下去,战火熄灭,这里所有的人都已战死。
很多年后她仰头看着天空,看着繁星万点,想起那个夜晚她在断云关的兵道上狂奔,又想起了一个人。可她一生握着刀剑奋武,却离这个人越来越远。
其实漆黑的迷宫深处有一处灯火,她本来要寻找那里,可是用尽她一生的所有,也找不到去那里的地图。
百里子鸢忽地勒马,她不知那是不是一个错觉,就在刚才她驰过那个拐角的瞬间,她看见了一点火光。
这里是西南面的营地,而那点火光在兵道的一侧,应该是一处兵舍。
这个时候,兵舍里应该早已没有人,所有人都上了战场,包括不多的伤兵。百里子鸢把乌鲨出鞘提在手里,谨慎地逼近那个拐角。
她一转过去,看见那个亮着火光的兵舍。
在漆黑的夜色里,这一点亮光显得尤其温暖。
门虚掩着,百里子鸢不敢掉以轻心,她微微后挫一步,全身蓄力,猛地冲入了那处兵舍,冲入的瞬间,她的长刀由下而上撩起,这样对方如果试图从正面攻击,这一击不会给他从正面突破的空门。
百里子鸢的刀走空,她紧跟着贴地翻滚,意图闪避可能藏在门两侧的敌人。
也没有来自门侧的敌人。
百里子鸢横刀防御,缓缓地站直身体。她看见火在灶台下暖暖地烧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灶台的前面,伸出枯瘦的手,缓缓地把柴火往里面添加。
百里子鸢的到来似乎完全没有惊动他。
百里子鸢带刀缓缓地转过一个半圆,和那个人之间保持了两丈的距离。他现在可以看见那个人的脸了,他心里狂喜,那是之前大开城门迎接他们的魔君仆人,虽然她仅仅见过他两面,可她可以确定。
而魔仆并不看他,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变得分外的安静,他嘴里哼着什么小调,手里加着柴火。
百里子鸢想他的疯癫完全是装出来的,此时的魔仆神色里带着一点忧郁和潦倒,却又宁静安详,每当看见火苗从灶台里闪一下,他的脸也随之一笑,嘴角拉开,笑一笑。
百里子鸢犹豫着,她现在只要上前一刀砍下魔仆的头颅就可以。可是她又不敢,这个老人太安静了,像是完全没有防御,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老人会不会像塔楼上的丧尸一样可怕。
百里子鸢缓慢地移动步伐,觉得脚下踩碎了什么,那是一种踩碎血肉似的恶心声音。
她低下头,看见脚下的一只蝎子,她这才注意到脚下许许多多的虫蚁,他们各种各样的,混合在一起,毫无规律地爬来爬去,像是地震到来之前所有动物纷纷爬出巢穴逃亡的样子。可是这些虫蚁不敢接近她,在她的脚边的一个圈子里,哪怕一只小小的蚂蚁也没有,而她的脚步挪动到哪儿,那里的虫蚁就自然而然地避开。
百里子鸢诧异地看向自己手中的乌鲨,这柄长刀正在不安地震鸣,发出满月般的光辉。
她想这些虫蚁是畏惧这柄刀,这让她添了一份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大踏步挥刀劈斩。她这一刀没有用尽全力,这样如果对方有着什么异乎寻常的攻击,她还来得及退后或是闪避。
魔仆忽地扭头,看见了百里子鸢,也看见了他的刀,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那股安详的神色完全消失了,他重又变得疯疯癫癫,手脚着地地往后爬去,堪堪闪避了百里子鸢的劈斩。
他在喉咙里发出各种咿咿呀呀的怪声,低头佝背,披着一件拖地的黑氅。
四处寻找着逃跑的路。
他跑到这边的墙角用力顶着,却没有发现出路,又跑到那边的墙角用力顶着,像是一只巨大的老耗子,他的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虫蚁,像是一道在地下游移的黑色的风。
百里子鸢惊呆了。
她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有提刀站在炉灶前。
炉灶里的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大雨中湿透的身体似乎开始慢慢地恢复活力。百里子鸢看了一眼那火,忽地想起了什么。
魔仆他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