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感激地点点头,叹息道:“聂医生人是真的好……我老婆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你们医生也难做!我这样求着他救我儿子,确实为难他了!可是没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大孙子还在上学,家里真离不开他……”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哪能让我儿子等死呢?与其活死人一样熬日子……倒不如尽力试一试!聂医生心好,愿意帮我,我信他……”
那娜细细地安抚了几句,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
她还记得有一次,为了个车祸病人跟聂医生争吵,因为他放弃治疗把患者安置进疗养院而骂他冷血残忍唯利是图……那时候聂医生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治病不治命,绝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身上,他宁可将活着的机会留给更多的生命。
而这次,聂医生违背自己的原则,肯不顾压力尝试再次手术,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她呢?
那娜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惊喜欣慰有,伤感和难过也有……
手术室内,呼吸机平稳地运作,墙壁上的操作屏显示时间已过去十一个小时。
聂唯平握着器械的手依然很稳,盯着显微镜的双眼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
器械护士早就扛不住换了好几拨人,麻醉师进进出出好几趟,这会儿也扛不住坐了下来。
巡回的护士长以前是聂老医生的得力助手,现在被调去急诊手术室,本来轮不到她专门负责的,可聂唯平特意找到她拜托她帮忙,护士长自然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眼看着聂唯平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护士长戴上手套,拆了治疗包,拿出手术巾叠好,然后轻轻塞到聂唯平的手臂下面。
“垫着可以放松一下,聂医生,你需要休息会儿吗?”
聂唯平手下不停,无意识地喃喃道:“不用。”
护士长叹了口气,尽量不干扰他动作,不停地帮他擦着额头的汗水。
那娜从食堂买来两份饭送给老太太和她孙子,劝他们吃点东西休息。
看了看时间,那娜给毛丹打电话请她帮忙接小远回来,便继续坐在外面守着。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少,外面只剩下几个人,空荡荡的走廊有着说不出的沉闷压抑。
手术进行了十三个小时才结束。
聂医生的助手扶着墙出来,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一脸菜色,连扒掉手术帽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娜连忙冲上去,焦急地问:“怎么样?”
只剩下半条命的医生勉强摇了摇头,嗓音嘶哑地对家属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老太太顿时嚎啕一声,一时间气没提上来,捂着胸口厥了过去。
那娜顾不上再问其他,手忙脚乱地搀住老人家,小伙子乍一听到父亲没救完全崩溃了,对着墙壁拳打脚踢地发泄。
那娜只好一个人勉励撑着,将老太太扶到旁边推车上,然后急急地将她送到楼下急诊。
老人家年纪大了,遭逢重大打击,一时没缓过来,急诊医生检查了遍,给吊上水放休息室里了。
聂唯平有点轻微脱水,肌肉痉挛着,两条胳膊像不是自己的一般,难受得连衣服都没力气换,更别说洗澡了。
坐在换衣间休息片刻,想起还在外面守着的那娜,聂唯平咬牙站起来,艰难迈开脚挪了出去。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连负责登记的护士都下班回家了。
聂唯平身心俱疲下突然觉得失落不已。
那感觉……比小时候满心期待中父母抛下自己去工作还要觉得难过。
能那么快结束手术,是因为病人死了。
不仅是头部重创,脊柱也有严重损伤。
聂唯平一点点修复,却还是没能救回病人的生命,脊髓前动脉一破裂,他就知道病人撑不过去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病人在手术中死去,却从没有哪次让他这样难以接受。
本以为磨砺出的心足够麻木,谁想还是不够冷硬。
如果……死在手术台上的,是那郝呢?
聂唯平闭目叹息,不忍想象那娜的反应。
老太太身边没别的亲人了,就剩下一个孙子还那么小,现在蹲外头哭得声嘶力竭,完全不顶用!那娜颇有些头疼无奈,想帮忙,可却什么也做不了。
亲人逝去,这样的痛苦不是言语可以安抚的。
那娜自己就深有体会,这个时候,也只有叹息一声,拿些水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多说。
跟急诊值班护士交代几句,那娜等不及老太太醒来,就匆匆往楼上手术室跑。
聂唯平早就离开了。
那娜有心想打听一些细节,也知道做了那么久手术,连一助二助都累得不想动,更何况作为主刀的聂唯平?
即便再焦急,那娜也忍住了,没有主动去打扰他。
第二天那娜很早就去了科室,聂唯平休班不在。
早会上七嘴八舌地讨论,病人术中死亡,虽然没有医疗事故,但是手术医生仍然避免不了纠纷。
罗兴立板着张脸,再一本正经不过,嘴里吐出的话却极其刺耳:“最佳治疗方案本来是按照规定定好的,为什么又要改?元贝没那么多麻烦,还不是聂医生,年轻人嘛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想突破奇迹创下新的成就呢!他还真当自己是华佗扁鹊再世重生啊?就算是扁鹊,也是治病不治命,三见蔡桓公之后不也是‘望桓侯而还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