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妈妈小心翼翼地换了工服，准备出去干活。

其实，方天宝并没有睡着。他只是眯着眼睛装睡。妈妈规定了，他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拥有充足的睡眠才行。看着妈妈瘦弱的身影，方天宝鼻子一酸，竟然又流泪了。

方天宝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他很小的时候，据说，爸爸是在军队里工作的。

社会上，有人说，他爸爸是一位智勇双全的特种兵。也有人说，他爸爸是一位特级战斗英雄。当然，也有人说，他爸爸，其实就是兵痞。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总爱欺负方天宝。有一天，他不但故意把尿尿到方天宝的脚上。还骂他爸爸，说他爸爸只是部队里一个养猪的饲养员。

方天宝只相信，自己爸爸是个大英雄。他绝不能容忍，有人侮辱他爸爸，并且还侮辱他爸爸是个养猪的饲养员。那一刻，方天宝被猛然激怒了。他朝着同那个高年级的同学的大腿中间，就是一脚。那个同学，没站稳，当场就被踹到尿池子里去了。

当那同学从尿池子里，爬起来的时候，肩膀上都还有一张卫生巾。没办法，方天宝小学里的厕所，很奇葩。男女厕所相通的，共用一条尿槽，中间只隔了一道墙。有些女老师，大姨妈来的时候，也不了那么多，直接就丢尽尿槽里。大水一冲，那些泡的跟广东肠粉一样的卫生巾，就被冲到男厕所里了。

大家见那个从尿槽里爬起来的同学，肩膀上还耷拉着一个红红的垫肩，以为是他脸上掉下来的肉，一个个都吓得跑出厕所。有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什么都不懂，直接就被“那块肉”吓哭了。

“你妈的，敢打我……？”那位同学，把那块“肉”扯掉，冲出厕所，就叫了自己的四个兄弟来。

南华小学，五虎少将，一字排开，每人手里一根桌子腿。方天宝从厕所里一出来，他们就冲他的身上轮棍子。一根根桌子腿，在方天宝弱小的背上，打得砰砰作响。就像几个妇女，蹲在河边，用洗衣杖猛砸脏衣服一般。

方天宝的头上，鼻子上，脖子上到处都出血了。但是，为了撂倒那个骂他爸爸的同学，他就一直抱着他的大腿，毫不松手。最后，他实在被打得不行了，就狠狠地冲那同学的大腿，一口下去。

那一口，方天宝第一次尝到了人肉的味道。那一口，方天宝也是第一次尝到了，人性的味道。

咸咸的，有点儿苦……

小学二年级的那一次咬人，方天宝永远都记得。因为，那一次咬人，他妈妈为了给那位同学的家长赔钱，连着给一家饭店洗了一个月的盘子。直到有一天，因为连续加班加通宵的洗盘子，妈妈终于晕倒在了大水缸旁边。

说实话，方天宝的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连方天宝到现在也不清楚。据说，爸爸是在一次去云南执行特殊任务时，不小心出了车祸。方天宝的爸爸，一个大英雄，就那样壮烈地连同军用大卡车一起冲下了悬崖。方天宝还听说，好像，卡车上还载有爆炸物。

虽然爸爸的尸首，一直都没找到。就连爸爸的照片，都没有留下一张。但是，方天宝却还是能经常梦到爸爸的样子。

梦里面，爸爸灰头土面地从一个峡谷里爬出来。他满身是血，满脸是汗。但是，他不觉得疼，甚至也不觉得热。他只是微笑着，对方天宝说：“儿子，想爸爸了？来，让爸爸抱抱，抱抱……”每次在梦里面，梦到爸爸想要抱自己的时候，方天宝就惊醒了。

醒来时，一身是汗。

梦里面，爸爸浑身是火。梦里面，爸爸的脸庞虽然模糊不清。但是，方天宝可以肯定，爸爸当年肯定是个大帅哥，大英雄。爸爸走了以后，从此，妈妈就一个人，担负起了养育方天宝的重任。

爸爸虽是个烈士，但抚恤金却少得可怜。每年，妈妈都要去民政局，跟那里当官的吵上几回。民政局的人说，方天宝的爸爸死不见尸，又有可能是自己疲劳驾驶。连部队，都一直没有给他一个光荣的称号。所以，方爸爸的烈士等级就不高。

一想到天朝这些无理取闹的条条框框，方天宝恨不能拎把菜刀，冲进民政局，跟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前年，方天宝的妈妈，也不幸下岗了。

原本，方天宝的妈妈，在一家国营书店上班。现如今，书都没人看了。连穿开裆裤的小朋友，都用掌中宝了。所以，实体书店做不下去，就把妈妈强行辞退了。没有辞退的，都是跟书店经理有一腿的小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