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进得房间,宁小瓦在帮佣的帮助坐起了身子。眼神有点困乏,挤出一点微笑:“来啦。”
“嗯,还好吗,这几天有事情要忙。”
“看得出,精神不大好哦。”
“这句话我说才对。”
“会吗?”宁小瓦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抹不去倦容。
“嗯……”宋远慈看着宁小瓦。
“工作顺利吧?”
“和平时差不多,没空闲的时候,但也不会太忙,不是假期嘛。”
“快啦,明天还是后天不是周末吗?”
“嗯,对啊。今天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吗?”
宁小瓦没立刻回答。宋远慈以为自己问错了什么,缄口不语。
“苹果很漂亮,要吃吗?”
“好。”
帮佣拿着洗好的衣服开门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宋远慈和宁小瓦。咬苹果发出“嚓嚓”的声音很干脆,宋远慈不一会就吃完一个,但是宁小瓦好像不怎么开胃。
“不新鲜吗?”
“不会啦。”
“可是怎么你最喜欢的红苹果好像成了苦瓜?”
“呵……”宁小瓦笑了笑,“今天有点不舒服。”
“那我来会打扰你休息吗?”
“怎么会?”宁小瓦又笑了笑,是眼角在笑。
“不会就好。你需要休息的话就休息吧,不用管我,我坐着好了。”
“嗯……”
见帮佣不在宋远慈就自己去帮着宁小瓦躺下,宁小瓦口里是说不用不用,但不难发现她是有点虚弱,动作都很乏力。也是在帮她躺下时宋远慈才发现她额头上的汗珠。宋远慈抹了抹,宁小瓦躲了一下。汗是凉的。
“宁小瓦……”待宁小瓦躺下一会儿后,宋远慈说道。
“嗯?”
“真的很难受吗?”
“不会啦。”宁小瓦弯起嘴角,眼睛眯成一条温柔的线。
听宁小瓦这么说,宋远慈也只好跟着笑了笑。
“你喜欢什么颜色?”
宋远慈想了想:“黑,白,灰。”
“怎么可以?”
“嗯?”宋远慈很不解。
“喜欢这三种颜色的人对生活不积极哦。”
“噢……”宋远慈点点头,但不像是在否认,也不是肯定。
“你呢?”
“蓝色,天空的那种蓝,还有就是绿色,草地上那种一看就让人开怀的绿色。”
“噢……”宋远慈又点点头。
“你很闷哎。”
“嗯?”宋远慈又不解。
“唉,好累啊,跟你说话。”宁小瓦的表情在说“你可以再闷一点”。
“呵……”宋远慈还是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一个人住是怎样的生活?”
“怎样?不怎么样。”
“一个人很无聊吧?”
“还好吧,习惯了。”
“寂寞吗?”
宋远慈回答不上,怔怔地看了宁小瓦一眼。
“不会吧。”
“怎么不找个女朋友呢?”
“女朋友?”
“对啊。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不懂女朋友是什么东西吧?”
“呵……”宋远慈像是在招供,“没人要啊。”
“怎么会?会赚钱,对人也好。”
“有用么?”宋远慈的语气真像是在提问。
“怎么会没用?”宁小瓦今天笑很多次了,但都很快就淹没下去。
“没有啦,没有刻意去交女朋友,随缘就好了。”
“那也是。”
“那你呢?”
“我?”一个让宋远慈觉得又说错话的反问。
“……没什么啦。”
宁小瓦倒不介怀:“谁会要一个病人呢?”
宋远慈觉得自己真的说错话了。
“宋远慈……”宁小瓦看宋远慈没说话就叫他。
“嗯?”
“没什么的啦,我没事。”
“知道。”宁小瓦的语气多少让宋远慈感觉好了一点,可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宋远慈和宁小瓦的话都不长,但都很舒心。大概这样的对话就足够让他们平静下来。宁小瓦的平静比较彻底,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时甚至一个“嗯”就算是一句话。到后来就没有说话了。睡着了。宋远慈起身静静地看着宁小瓦,用纸巾柔柔地擦着她额头上的汗。
走到走廊转角前宋远慈听到有人在谈话,里面有一把声音是帮佣的。
“阿姨,宁小瓦真的累了,让她先睡一会吧。”
“唉……”声音回响在走廊里大得有点夸张。
“她都已经两晚没睡了,神经痛得很厉害,看得我都心痛死了。”
“好吧。我先回去,你好好照顾她。”
脚步声往电梯方向移步。
宋远慈在另一边的楼梯往下走。低头打量着阶梯的推移,回想着宁小瓦的发冷的汗在他手指上留下的触觉。
“深圳:今晚到明天阴天间多云,有阵雨或雷阵雨;偏南风转东风2至3级;气温18到24度;相对湿度70%到90%……”
城市随着夜幕如墨汁一般渐渐潜入而安静下来,从窗口望出,天边那仅有的一抹紫红色不舍得一样褪掉了最后的一片痕迹,取而代之的是重重云层掩埋下的一轮新月,和地上面呈线状陈列开的路灯。车前灯成双成双地睁开眼睛展开了追逐战,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可放眼望去哪里都是一样,密密麻麻的光点穿梭在路灯连成的线上。宋远慈在想,他们都要去哪里?再仔细想想,还是作罢——哪里都一样,哪里都去不了,无非是盲目追逐,远离,打转,然后又回到原点。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光亮的辐射愈发消退下去,黑暗则悄无声息地浓重起来,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黑乎乎的身影被更为黑暗的黑暗吞噬了。
宋远慈也不晓得无言无语地呆望了多久,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不见天日的月光,路灯的线状,疲于奔命的车灯等等,甚至密不透风的夜幕也是如此,一点,一点,再一点地失去了其原有的模样,极夸张地被模糊,被放大。宋远慈闭上眼睛,稍倾再睁开,但无济于事,反而更为模糊更为夸张。他退后了点身子,才看明白是下雨了。是沾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滴从现实领域里滑落,拖去现实景物该有的现实性。这天晚上的宋远慈感觉到胸口异常压抑,早早来到酒吧,打开最低限度的灯光,躲在最里边落地玻璃窗边的位置里,独个呷着酒。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看,却仍是模糊的视野。雨水在不经意间蚕食到他的眼睛里。
春季天亮的时间越来越早了,往往清早刚睁开眼时窗帘布上已经透进新鲜的光亮,耳畔闻见热闹的鸟鸣。再睁开眼阳光已经艳丽得不行了,风扬开窗帘射进的阳光嚷着要人起床。当然宋远慈会看到的更多是后者,因为酒吧的工作最早也要在两点左右结束。
宋远慈有意想要早起一些,为的就是可以早一点到医院陪着宁小瓦。宁小瓦总是说不要那么早来,多点时间在家休息,宋远慈嘴上是答应着,可是依旧是早早地来到医院,中午醒来,吃了饭简单洗过澡就到医院了。
“喜欢医院?”
“何至于。”
“那你还来得这么密,还越来越早了。平时都是吃过药之后你才来,今天我午饭没吃你就到了。”
“是你吃饭晚了吧。”
“是你早了。”
“好,是我早了。”
“嗯,这就对了。”宁小瓦嘴边展开笑容,酒窝还是那么迷人。
“你都喜欢吃些什么?”
“我哦,吃得比较少。”
“说来听听?”
“嗯……蔬菜的话行不行?我喜欢吃新鲜的蔬菜。”宁小瓦自己说完都在笑。
“呵……”宋远慈有点无奈的表情,“养你很容易。”
“海鲜不能吃,其他都没什么所谓,也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因为生病的关系?”
宁小瓦点点头。
“那……”宋远慈从口袋里取出点东西,“给你的。”
宁小瓦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接过了。
“巧克力?”宁小瓦很惊喜的样子。
“对啊。不知道这个你会不会喜欢吃,上次来这里之前去商场买水果时就看到了,经过这个牌子的专柜。觉得包装得很可爱,无端端就想到你。”
“呵……”宁小瓦低头看了盒子很久,也笑了很久。
“打开看看?”
“好。”
宁小瓦拆包装的手势一丝不苟,样子专注得让宋远慈看着看着忘记时间在走。每拆开一点表情都有一点转变,尽管微乎其微,但是都在宋远慈的眼里放大了很多倍,他观察的专注的程度一如宁小瓦的专注。
巧克力是贝壳形的,都各不相同,黑白巧克力呈自然的曲线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宁小瓦把盒子凑近点闻了闻。
“很香……”拿起块放进了嘴里。
宁小瓦一副满足的样子看着宋远慈,让宋远慈不自觉地为送巧克力的行为感到高兴。
“来。”宁小瓦拿起一块示意要宋远慈吃。
“我自己来好了。”
“你吃这块。”
“你把盒子移过来。”
宁小瓦反而把盒子移到身子另一边,宋远慈犹豫了一下,顺从地张开口。
“好吃吗?”
“还好,甜得刚刚好。”
“你应该说很好吃才对。”
“你觉得好吃就行了。”
宁小瓦把盒子轻轻合上,仔细地把一些包装上的扣子扣上。
“你一个人住平时吃什么?自己煮吗?”
“呵!”宋远慈笑得有点过分,“可能吗?”
“不会煮饭?”
“倒不是不会,”宋远慈收回笑容,“一个人住久了怎么都会一点的,但是不熟练,不常弄,懒。弄好都不知道过多久了,都不想吃了。吃完再把地方和碗筷弄干净,又不知道过多久了。”
“叫外卖?”
“嗯,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了。”
“那些东西没营养啊,难怪你这么瘦。”
“要不怎样,不吃吗,那会饿死。”
“反正吃多不好,妈妈说味精多。”
“怎样都没什么所谓,不就是吃饭。”
两人停下不说话的期间宁小瓦的视线投向地板上的某一处,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宋远慈站起身走动了一下,到房间外面吸烟。
宋远慈吸过烟回来没有坐下,走到窗边看了看了外面,像是确定天空是不是真的是蓝色一样盯着上面看了一会,低头了一下,又抬起头再继续看。
“很久没有吃过家常饭了吧?”
“嗯……”宋远慈还是兀自地盯着天空看,风吹起了他的发梢。
“嗯……”宁小瓦复读机一般重复着宋远慈的鼻音。
“学我干吗?”
“没有啊。”
“还说没有,我嗯你也嗯。”
“想嗯就嗯啊。”
“呵呵,无聊。”
风继续轻抚着,滑过窗帘,滑过宋远慈的衣角,桌子上纸筒出纸口里的一片蜷缩起来的纸巾摇曳几下,巧克力包装盒上的蝴蝶结的丝带也附和似地点了点头。
“等我出院了,煮顿饭给你吃,好吗?”
“啊?”宋远慈转回头来,像盯着天空一样地看了宁小瓦一眼。
“吃饭啊,家常饭。”
“喔……”
宋远慈又转过头继续盯着天空望。云朵棉絮一般厚墩墩地赖在天空不走,蓬松蓬松的好像躺上去会非常舒适的样子。阳光很识货地躺在了上面,稳当当地一点位置不放过,想必很舒服。
“啊???”宋远慈再次转过头来,一脸按捺不住的诧异。
“呵呵……”宁小瓦低声笑了好一会。
宋远慈愈发感到诧异:宁小瓦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就像头上面的云朵,简单,而且快乐,竟让他有点着迷的感觉,而这种笑靥于宋远慈是第一次见到。
“你还没说好不好。”
“……”
宋远慈又一次望着天空,这次他没有锁着眉头盯着看,而是笑着,就像宁小瓦笑的那样,也像云朵,简单,还有一丝快乐的味道。
“喔。”
天空里的风应该很大很舒畅,迈开大步走动的云朵的身影很是愉悦,当然这不影响阳光的享受,阳光依然稳当当地躺着,仿佛还在和云朵嬉戏打闹着闪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过了几天宋远慈再到医院的时候,却见不到宁小瓦。到护士办公室打听,原来是出院了。是出院了就好,宋远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平常宁小瓦在医院很少开机,说是没有什么人会找她,也没有什么人她想找,索性关机静心养病。宋远慈当时听这话的时候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宁小瓦是这么说的就没再过问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他倒在想,她会不会想我打电话找她呢?他拨通了电话。
“喂?”是宁小瓦的声音,在电话里也还是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是宁小瓦吗?”
“是宋远慈吗?”
两个人同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