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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这里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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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前的坪子上围满了人。间接地听到哭泣的声音。宋文泽牵着云林的手往人群里钻。云林看见高陵披散着头发,满脸泪痕地瘫坐在地上。她的前面摆着一张席子。席子上睡着一个人,用白布蒙着脸,布上面有些地方已经渗透着红色的血水,触目惊心。婆婆坐在门槛上边抹眼泪边叹气。旁人议论纷纷。抢来的幸福终究不会长久。俗话说得好,不是自己的到最后终究不是自己的。

云林被告知,父亲永远地离开自己。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长年穿着灰色或黑色的确良翻领衬衣,不会扣衣服上的第一个扣子。头发经常梳得油光发亮,爱穿棉布裤子和黑色的布鞋。不常笑,回到家里不说话只喜欢往暗室里跑,冲洗相片。家前面的坪子上有许多拉好的绳子,那是用来晾晒照片的。等相片干了,他就会在坪子上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许多的调色盘,里面有各种颜料,他拿着小毛笔,认真地给黑白相片上色。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赚够了钱买一台海鸥牌的照相机,这样下乡去给人们照相就方便多了。等他赚到更多钱的时候,开一家照相馆,让家里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婆婆蒙着云林的眼睛,她没有看见父亲血肉模糊的样子。他是为救一个孩子失足跌下山崖而死的。死的时候还紧紧护着那台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半自动照相机。高陵一直在落泪,无休无止。她的脸白得吓人。云林缩在灵堂的一角,宋文泽跟着婆婆进进出出。

阿不跟在她母亲后面来到高陵家。她的母亲与婆婆商讨丧事。阿不乐呵呵地走到云林身边,扯云林的头发。还说,没爸的孩子。跟阿不一样。羞,羞,羞。云林一听,泪水哗哗地下来,原来她变得与阿不一样,没有父亲,会被人耻笑。

宋文泽冲到阿不面前,甩她一记重重的耳光。阿不恼怒地向他吐口水,他们扭打到一块。直到婆婆和阿不的母亲把他们分开。

母亲在父亲下葬后的第十五天出现。陪伴她来的还有她现在的丈夫纪叔。母亲已经身怀六甲,她脸上没有特别悲伤的表情,只是有些憔悴。高陵在父亲死后第一次下床,接待母亲。

让孩子跟我吧!毕竟我是她的亲娘。高陵看着母亲,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然后她又瞧了瞧站在母亲身后满脸迟疑的男人。最后她摇了摇头。当初既然我从你手中抢到自己想要的幸福,如今的一切都由我来承担。云林跟我会比较好,我向你发誓,只要是我有饭吃,就不会让她挨饿。母亲有些不舍,不过她在新的城市刚刚开始新的生活,很多时候无能为力。

云林送母亲去车站,母亲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一颗颗饱满晶莹。她把脖子上的玉链取下来,戴在云林的身上。

妈妈答应你,只要条件好一些,我一定会来接你。

将要上车之际,她看见马路对面的小吃店。她坚持自己走过去买酥皮蛋卷。热气腾腾的蛋卷用红纸包着,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她拿起一根送到云林的嘴巴里,妈妈真没用,只能为云林做这些。你要相信妈妈,妈妈将来一定会让云林过上幸福的生活。云林接过母亲的蛋卷,望着她**的脸,最后目送她不舍的离去。当汽车完全消失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云林开始做梦。梦到六岁以前的生活。母亲与父亲在黄昏的时候牵着云林的手去公园散步。父亲给云林拍照,她不喜欢照相,觉得站在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前面做同样的动作,不能随便眨眼睛,很累人。父亲摸着她的头说,这孩子喜欢流动的东西。将来也许会流离失所。

父亲说着说着身体慢慢地变透明,消失不见。母亲想去抓,结果什么也抓不到。然后跌入一个漫长的黑暗之中。

云林,醒醒。

宋文泽摇醒做着噩梦的云林。她从梦中醒来,脸上满是汗水。

宋文泽。我害怕。

他爬到云林的床上。打开窗子,抱着云林。不怕,有小舅舅在。清风吹进来,疏散一些闷热。人为什么要出生?人为什么会死,死后又会去哪里?

人来到世界上是为遇见一个让心靠岸的人。为遇见那个让心靠岸的人,为永远地与他在一起,所以死去,在另一个没有苦难的地方等待。

宋文泽,我要等待的人会是谁?

不知道。但总会有那个人。

宋文泽抱着云林躺在木床上,谁会是他们要等待的人呢?

云林被一阵尿意惊醒。她摇醒宋文泽。他打开灯,用衣服绑住自己让云林拉着,他爬出阁楼的地板,悬着半身在空中,伸出手把搂梯扶过来。他们露出笑容。

半夜的星空特别美丽。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偶尔会有一两颗流星划过天际。云林仿佛听见陨石坠落的巨响,她的心猛烈一震。

宋文泽。如果你还来不及遇到那个人,那个人就消失了,怎么办?

宋文泽抬着头望着天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没有遇见会怎么办?

云林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云林死后会不会害怕?

不会的,如果云林没有遇见那个人,那么小舅舅就永远和云林在一起,不分开。

云林微笑地靠在宋文泽的肩头,闭上眼睛安心地睡过去,梦里听见宋文泽的口琴声,悠扬而情深。她的眼角露出笑容。宋文泽静静地望着云林美丽的笑脸,也沉沉地睡去。

永远不分开,或许是的。云林在做一个梦,梦醒后,枕头常常湿了一大片。她还是一个孩子,拼凑着世界。她看见某种影像,一直在眼前晃动。有一位温柔的水乡女子站在照相馆的二楼,泪眼朦胧地望着楼下的水井。她扯来一块红色的面纱蒙住自己的面容,开始唱一曲小调。

你侬我侬,霞儿飞

天大地大,蝶成双

我说姑娘你别闹心

有情朗儿把你娶回家

打开窗户艳阳天

报喜的鸟儿结衔还

俏媳妇多情朗

你织布来他耕田

桃花园

世外仙

鸳鸯戏水情更长

你侬我侬,霞灰颜

天大地大,蝶落殇

我说媳妇你别揪心

浪子玩火终究要归家

关了心门,乌鸦飞

逢人只说丑媳妇

劳燕分飞本无常

日心劳

夜难寐

长情难抵岁无情

这伴随着云林好些时日的歌声,像一道符咒穿越她空白的心灵。一幅幅本是缱绻缠mian的画圈,刹那间轰然倒塌,只有一位女子****夜夜地哭泣。云林的心紧紧地绻缩在一起,没有办法张开,她内心忧伤,可是她并不懂得什么叫做忧伤。或许尘世间的一切都是幻觉,没有绝对的空间。她看见自己站在水井的旁边仰望天空,天空的蓝与白倒映在碧绿的水面上,渐渐只有她黑色的瞳孔。

那年的夏天,父亲成为照相馆正式的摄像师。他和几个同事去郊外踩青,拍风景照,找一些漂亮的背景图案给照相馆的绘画师傅做参考。照相馆的背景图案都是自己画,道具也是自己做。云林很喜欢照相馆里画画的叔叔。他长得很胖,圆圆的脸上有两个酒窝,头发很长,微微卷常年油腻。他有很大的尺子和圆规。是木头做的,上了黄色的漆。他先在墙上贴一层沙布,布很厚,摸在手上不很光滑。他用黑色的笔在上面勾画出图案的大致框架,然后再上颜色。从近处看,是大块大块的颜色,站远点,可以清楚地看出内容。她印象最深的一幅画是,一片小黄花的远处有一栋红顶白墙的房子,前面有一名女子露出模糊且淡定的笑容。很多年后,云林跟朋友说起,朋友笑着说,云林,那只是幻觉。你臆想的。照相馆里的图案不会有人物,大多是风景,还有实物。

云林知道,不会。她梦中的水乡,还有深远的雨巷,有一位美丽背影的姑娘,撑着油纸伞一步步地走向尽头。尽头却是荒漠,壮丽而悲凉的景色,有红影飘浮。只是这一切渐渐沉入心灵的谷地,父亲淡淡地冲着她笑,他疲倦的面容舒展开来,一条条细纹诉说着某些不能用言语形容的寓意,等待云林去发现,她试着走近父亲的心。

无爱会有大爱。云林开始读父亲的日记。她知道那幅画是有的,或许那不是一名女子,是团火,也是团冰。整块浓烈的颜色,在人眼底却是淡淡的哀伤。父亲站在画的前面轻轻抚mo不太光滑的墙面。然后把脸贴上去,唇贴上去。陷入无边无际的臆想之中。如果世界上没有这个人。他在日记这样写着。生活在柴米油盐中无休无止地重复,那个梦想家般的女孩失去灵性,她开始为一家三口的嘴巴忙碌,在我面前理直气壮。这是生活最真实的体现,而我却觉得心凉。

那柔弱如同兔子的女子点燃我的心灵。我感觉到身体又活过来。仿佛回到十年前的自己,她有着风一样的梦想。她的笑,她的呼吸都让我没有办法忘记。凌乱的画板,猫一样哭泣的声音,让我心酸。

女儿粉粉的小脸在阳光下荡着光。有一天这张脸会长大,会有娇媚的笑,然后有男子zhan有。我zhan有别人家的女儿,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也会成为一个男人或者很多男人想zhan有的女子。她在我的镜头前是模糊的,她抗拒镜头,保护内心。有一天她会对想得到她的男人说,我是不容易得到的女人,自我控制的力量太强大。像她的母亲。那个梦想般的女子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平静地过着如水的生活。我只要站在她身边什么都不做就可以。我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心却是凉的。

猫一样的女子在我身边露出坚定的笑容。猫不是一种好养的动物。她没有主人或者不是主人之分。我养的这只猫不一样。她有很强的zhan有欲,却没有觅食的本领。伸出她的爪子,却让人更加地想怜惜她。我终于放弃那个只要我在身边站着就可以的女子身边。带着我的小女儿走向她。

女儿平静,没有哭泣。没有找母亲。她是那样安静地对着我笑。对着另一个不是母亲的女人笑,笑容里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她的母亲把她教得很好。外表安静,内心强大。

所有的爱情到最后都是一样。殊途同归。

这是父亲告诉女儿关于爱情。再见父亲的相片,他的眼底有黑色的阴影。并不健康。读着读着,云林的心被一种东西抽空。发现来到世界上到底是为什么?她开始变得模糊。宋文泽说,是为与另一个人相遇。如果遇到,若干年后,发现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会是怎样。像父亲一样,再做出选择。又发现不是这样。然后以一种很体面的方式离开人世。云林想着母亲的脸,温暖淡定,如雪般纯净无瑕的脸。陵姨的脸,苍白冷凛。是块白布可以成为各种影像。云林知道,那是父亲的左手与右手。是不能失去,却又不能同时拥有。拉据的心,说出这样的话。我要赚很多的钱,让一家人生活得更好。云林笑,多么讽刺呀。在母亲身边很快就会实现的愿望,却成了他对另一个女人一生的承诺。

云林去爬屋后的大山。那是父亲与陵姨相遇到的地方。山顶是平的。可以看见整个城市。抬头可以看见整个星空。空旷。无爱是大爱。她在想父亲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境界。原来是空旷。那是一种失去,一种痛后的空旷。如果不能全部,就把一切放弃。

阿不。云林一直想知道,她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什么?智商低下,做人麻木。她来到这个世界让人同情和鄙薄以外,还是什么。显示母爱的伟大。她又是为遇见谁而来?婆婆说,她是个不吉祥的人,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她的母亲与素未蒙面的同父异母哥哥相爱,生下她。很多年来,云林都在想****两个字。她非常赞同柏拉图式的爱情,饱受****的煎熬却至死坚持精神的恋爱。

她用力地爬山,爬屋后那座高大的山。父亲说的空旷就会在这座小山顶上,山下的人会变得像蚂蚁一样的小,他们艰难地爬行在世上,去寻找有关永恒或者有关生活的哲学。宋文泽一直在女孩的身后,看女孩匍匐的身躯,他们抬头的时候,白云轻飘,再高点,就已是仙界,那里真会与传说中的那样,他们会像孙猴子一样腾云驾雾么?或者他们只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来到平顶山上,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们没有办法望见更远的地方,更远的地方还是山。宋文泽紧紧牵着云林的手。说,我们做祷告吧!他在山顶许愿,如果云林遇不见那个人。那么他会一辈子守护云林。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男人。他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云林的情景。她站在楼梯口,望着楼顶的红灯笼。小小的手伸出去,不断地向上伸,以为就可以抓到。她的脚跟离开地,一直向上伸着,伸着。眼睛里有超过年龄的执着,却让人心底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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