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说政令务必要简便,司马光于是先从简便着手,先就是地,各种各样的地,原来能有上百等耕地,于是按其收成,以及投入一一划分,不问山地、水田,南地北地,河谷平原,坡地垄亩,只看收成与投入,划为十等。
繁有繁的好处,简有简的弊端。繁更细琐,可更明确。简粗陋,会有争议。不过繁只会增加更多的名目。简虽有争议,可易执行,并且给官员留下一定的cāo作空间,便于处理。便于处理就易于推广。
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才是好猫,先得捉住这只老鼠。
有了那么一丝功利xìng的想法,这也是郑朗最希望看到的。
在这个基础上,确立一些条约,比较温和的条约。最后说国家立事,当先使赏罚分明,事无不成。若遇庸愚之人烦忧败事者,一样论处,则能吏解体,必无成功。伏望察其勤瘁,均税官吏,随其功过,量行惩劝,则后来无不尽力也。
这个庸愚之人烦忧败事,大有深意,苛了不行,软了也不行。
不过面对天下所有豪门大户,司马光与郑朗一样,有意回避了。
但司马光又加了一句,务必以安静有为为功。
这就是郑朗调教的进步。
想做事怕有争议是不可能的,可在有作为的基础上,若使争议减少,则为佳。
奏上,两府立即草议执行。
然后司马光再上三道札子,第一道札子直指赵祯。皇上你做得不错,四十年夙夜求治。可是朝廷纪纲犹有亏缺,闾里穷民犹有怨叹,是什么原因?
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仁者,非妪煦姑息之谓也,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此人君之仁也。明者,非烦苛伺察之谓也,知道谊,识安危。别贤愚,辨是非,此人君之明也。武者,非强亢暴戾之谓也,惟道所在,断之不疑,jiān不能惑,佞不能移,此人君之武也。故仁而不明。犹有良田而不能耕也;明而不武,犹视苗之秽而不能耘也;武而不仁,犹知获而不知种也。三者兼备,则国治强,阙一则衰,阙二则危,三者无一焉,则亡,自生民以来。未之或改也。
陛下乃是三德没有做好。虽仁,仁得偏软。
但有几个皇帝能做到司马光所说的三德?当然。这篇札子上奏还有一些积极意义的。
第一个札子论君德,第二个札子论御臣之道。一是任官,朝廷以资叙职,不问贤愚,造成官员不作为。二是行赏,朝廷不能以名行赏,则天下饰名求功,以巧文逃罪。又是一条时弊,赵祯晚年多用文学之士,或者名气大的人,文章写得好就能做好皇帝好官吗?那么李煜何在?所以有了第三条,必罚,能施职,有功则增秩加赏而勿徙其官,无功则降黜废弃而更求能者,有罪则流窜刑诛而勿加宽贷。
写最后一段,司马光心中还憋着一口气。
就算郑朗犯了错,替国家做了那么多事,这点错误也早免去。
从私人角度来看,大树下好乘凉,自己是庞籍与郑朗的人,庞籍老了,也病重了,多半回不了朝堂。郑朗一直在朝堂外游离不定,对自己也不利。
三曰拣军,jīng兵之术,务jīng不务多。今所选之兵,升其军分,增其粮赐,是宜咸戴上恩,人人喜悦。可我听到京城之内,被选之人,往往咨嗟悲怨,父子相泣。况于外方兵士,远去乡里,诀别亲戚,其为愁苦,不言可知。
这就是对郑朗那个札子的补充。
看似国家拿了许多钱帛来养兵,但京城居之不易,兵士仍然很苦。
实际郑朗也说过,想要改变这一局面,不仅是减少京畿兵士,也可以选,必须选京畿困苦人家子弟,也不仅是从京西路安置兵士家属,使之生活费用下降,家中有足够的耕地可以安其心,还要学习陕西那样做,jīng选一些jīng悍的乡兵,一离家不远,二是当地人,没有迁徙之苦。
但与宋朝祖宗家法有违,郑朗不敢说,司马光同样不敢说。
五个札子上过后,司马光仍然嫌不够,国家三年一郊,未尝无赦。可是每年到夏天,皆有疏决,猾吏贪纵,大为jiān利,悍民暴横,侵侮善良。这个南郊大祭还有没有作用了?最可怕的是有些jiān人做下不法事,然后逃亡,反正三年时间一到,天下一赦,又能大咧咧回到乡里,继续为非作歹。因此南郊祭大赦制度要改,利民的的惠政保留下来,象这些罪犯却不能赦,让恶人戒惧。
又上第七奏,进五规,一曰保业,二曰惜时,三曰远谋,四曰重微,五曰务实。
七札一上,轰动京城。
赵祯也没有完全采纳,但看着这些札子感到好笑,对身边内侍说道:“三十年不鸣,一鸣则惊人。”
当初二小斗斗范讽有多牛,赵祯可是亲眼所见。没有想到二人这些年一直几乎消失了,要么王安石在两浙路做了一件高价买粮的事。
不过与少年时的青涩、锋芒毕露,赵祯更喜欢这样的司马光。
司马光的表现也更让京城百姓满意,这才象是那个相公调教的学生。
但司马光也没有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
这一天刚下直回来,马上就到制科考试了,家中来了一个客人。
先行递了拜贴,上书七个大字,供备库使高遵裕。
供备库使不算什么高高在上的职务。
后面三个字才是真正尊贵的。
司马光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半开中门将高遵裕放了进来。
仅是半开中门,若全开,那就是媚了。
其实司马光心中很不喜高遵裕前来拜访。
让家中下人上来茶,相互施礼,高遵裕目视了一下边上侍婢,司马光让婢女下去。高遵裕道:“君实,世子对郑相公十分抑慕,他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想让大世子拜于郑相公门下学习。”
世子不用说指赵宗实,大世子则是指另外一个少年,赵顼,但这是不可能的,不立为世子,郑朗也不可能与赵宗实一家交往,从私人感情来说,郑朗更不会与他家交往,置赵祯于何地。
立为皇储,赵顼十之乃是未来的皇储,就请郑朗教,那也是太傅或者少傅,乃是东宫之臣也。也不敢说拜之门下为学生。
但也别当真,这仅是释放一种善意。
可这回司马光真的想错了,赵宗实未必有这个想法,高滔滔却有这个想法。长子态度有些激进,让她担心。看到司马光成长起来,于是隐隐有了这份想法。不过想实现,却是很困难的。
司马光只是呷茶,不说话。
高遵裕又道:“我昨天从韩相公家中出来,两位相公乃是我大宋的栋梁之材啊。”
司马光张于放下手中茶杯,高遵裕话说得不妥当,尽管也能称为含蓄。但没有摸清司马光态度之前,万万不能这样说的。
况且将韩琦与郑朗相提并论,司马光心中也不喜,高遵裕虽没有威胁,多少却让人会产生那种误会。
司马光不悦之情一闪而逝。
庞籍下去了,老师在河工上,想要治河,还是中书相助,不能强争这口气。自己也争不了。高遵裕也是说错话了的,他意思是帮助世子吧,以后赵宗实一旦做皇帝,一个韩琦,一个郑朗,必然重用。
眼下郑朗是不一定非得将赵宗实当成一回事的,相反,赵宗实要求郑朗,不然这个皇储有可能是一场梦。但在未来,一朝君王一朝臣,郑朗能否重用,就要看赵宗实了。
司马光想通此节,怒气下去,依然呷茶。
高遵裕城府哪里及得上司马光,他看到司马光无动于衷,有些急,心道,你又不是你的老师,有什么资格显摆。
算是好的了,若是遇到王安石,早就将他轰出去。
于是他想到侄女说过一句话,若司马光不露声sè,你抛出下面一段话,十之五六会成功。不知道原因,高滔滔也未必能判断出郑朗是否对司马光说过此事。
若说了,郑朗在高滔滔心中地位更高,乃是一个真正的诚实君子。若不说,郑朗在她心中地位下降,那么此次试探与央请,反而是弄巧成拙。无奈,东宫这件事悬而未决,皇上有儿子一切归零,没有儿子也未必轮到丈夫,久不决,关系到国家将来帝位,对自己丈夫会产生诸多不利。拖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