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就象一只小猫一样不敢言,崔娴却开口道:“殿下,官人看到你这封信,感慨良多,正好太后与皇后召臣妾进宫,托臣妾带几句话给殿下。第一个关于学习。官人说每一个人成长经历不同,心路不同,性格不同,别人适合的,自己未必能适合。那怕对方几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大贤。李曱斯说过一句话,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问,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寇兵而齎盗粮者也。不但能用于治曱国,还能用在学术,思想,做人与学习上。官人懵懂初开,学问差,字写得也差。开始知耻而发愤,也苦练书法。”
赵顼嘻嘻一笑。崔有节昔年带着郑朗写的自白书给晏殊看,晏殊看后没有当成一回事,崔有节又将它带回家中,后来郑朗名声越来越大,赵祯好奇,让崔有节将这封信上交。
看了郑朗处曱女毛笔字,赵祯大笑,当然这件事没有宣曱传的。赵祯死后,这封自白书让赵顼得到。看着上面的蝌蚪字,赵顼同样捧腹大笑。
崔娴不知道他笑的什么,继续道:“先是官人摸似百家,仍还不够,继续寻访当曱世名家字迹,最后才悟出自己的书法。若不是因为政务牵连,官人在书道上早就自成为一家。学字如此,学习也是如此。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长处短处,不但学习他的长处,还要学会采纳其人适合自己的长处。比如大殿下随官人交流一段时间,还有东宫诸多侍读说书,皆有其长,皆有其短,就是长也有许多是不适殿下所学的长。泰山聚结的适合是自己的土,河海之深聚曱集的是适合自己的水。李曱斯仅说对了一半,因聚曱集人才,秦统曱一天下,因聚曱集天下的民曱脂曱民曱膏,秦遂亡曱国。”
“好。”高滔滔道。
在这时,高滔滔再也没有对付郑朗的任何企图。
“受教。”因为郑家在东边,赵顼恭敬地冲东方一拱手。
“学习亦是如此,不但要听,还要想要思,吸纳适合自己的知识。因此殿下于信中抱怨,让官人感到担忧。”
“我会谨记,”赵顼又恭敬地说。
说到这里,崔娴又看着高滔滔道:“官人又让臣妾转述一件事,宫中虽多人说书侍读,不过还是缺少精历大臣。若是皇后有曱意,最好召贾黯、吕公著、范纯仁等人,这些人有过很长的仕途经历,学问渊博,又是谦谦君子,职位乃是中层官曱员,没有多少利益瓜葛,让他们进入宫中,补充东宫师资力量为佳。”
算是进谏。高滔滔会同意的,不过那一边赵曙会怎么想。郑朗对这个时不时来一个羊角疯的家伙,也猜透不了。
“这是第一,关于学习的,第二关于孝道的,唐朝时李贤有才有学,名闻天下,为何下场如此凄惨?”
“乃武则天也。”
“殿下,官人早知道殿下会这么回答的。此言错矣,非是武则天。虎毒不食子,武则天当真想杀自己的儿子?李贤对其母不满,多次于各种场合也表露曱出这种不满。武则天本有野心,又担心儿子以后对自己不利,这才有了李贤最终的下场。还有一例,曹植与魏文帝相比,那一个才华更好?”
“曹植。”
“为何最终魏文帝得承正统?无他。魏武帝每次出行,魏文帝不会作诗吟赋,只会哭泣,这乃孝道也。魏武帝是选一个才华好生性张扬的继承人。还是选一个脚踏实地生性孝顺的继承人?”
要赵顼孝顺赵曙的。但用意没有这么简单,因此有了第三曱条,崔娴又道:“官人又说陛下春秋正盛,韩公名垂中外,乃顾命大臣,一君一臣安,则天下安。不过东宫乃是天下未来,一举一动,天下瞩目。此一时彼一时,殿下与东宫、韩公走得近,则天下安。然官人乃丁忧在身,游于朝堂之外,守孝于陇亩之中,殿下不顾天下轻重,不顾陛下与韩公感受,与官人走得近,陛下怎么想,韩公怎么想?”
难道还不明白嘛!
赵顼色变,高滔滔色变,曹太后色变!
高滔滔嚅嚅道:“郑夫人,郑公说得过重了。”
“非是,官人受先帝遗嘱,照料好几位公主,但更要守好赵氏江山。怎敢为了一己之私,让东宫与天下产生不安的征兆?”
高滔滔无言。
她非是郑庄公的母亲,喜欢小的,不喜欢大的。并且丈夫身曱体不好,长子越大,继位的安全性越大。不过郑朗担心也不是不可能,丈夫在钻牛角尖,一个凡是,凡是姑父喜欢的,一律排斥。姑父最喜欢的大臣是谁?无疑是郑朗。
不过面对郑朗那头白发,丈夫隐隐的有些畏惧,才没有做出更过份的事。
但长子不同,还好几个儿子呢,若是丈夫犯邪,会怎么办?
果然是名臣,自己以前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想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
这不是教儿子学习,而是临行前通曱过妻子,转教儿子如何做人做儿子做一个太子!道:“郑公有心了。”
褒奖的话。
“不敢,这是臣子的本职。”崔娴说完,欠身施行出宫。转授赵顼,也是向这个精明的女人表明曱心迹,做为丈夫本心,也不大喜欢朝堂发生严重分曱裂。
达到目标了。
也起到效果,事情很快水落石出,韩琦没有出面,而是逼着曾公亮出面。
富弼不是韩琦对手,曾公亮更不用说了。被曱逼无奈,来到郑府。两人语良久,曾公亮才说道:“行知,你不当在这时候,这么淡泊的。”
“也不能算是淡泊,”郑朗叹了一口气。若是真正淡泊,自己也不用隐瞒李贵真正来历,不管什么大局,也是违曱心之举:“国曱家一大堆问题,史上最多的军费,军事却是正统王朝中最羸弱的。国曱家最富,可财政一直忽上忽下。国曱家立国很久,看似重内治,却一直在积弱积贫。如何让这些陋习改变,很不容易啊。这些年我一直忙于公曱务,只有困在那个山洞里反思,可反思的结果就是我那个中庸之道同样不切实际,因为没有几人能掌握好它。同时陛下驾崩,我也累了。正好丁忧,将这些问题细细理一遍。不要说一年两年,三四年也未必全部理得通。不理通即便我再度为首相,进行调节。可人终是老的,眨眼之间我四十六岁了,奔波了二十九年。同样眨眼之间,我就会老,就会死。之后怎么办?”
曾公亮叹气。
郑朗说得虽傲,可论经营之道,确实无几人能及郑朗。郑朗一死,若是再出现烂摊子,又有谁来拯救?
一般大臣不会想得那么远的,但郑朗这样想,却是很好理解。人家那是奔着千古名臣而去的。
“明仲兄,不用担心,等我想通了,就是陛下对我反感,我要一个官曱职,陛下能不给?”
曾公亮苦笑。
随后在第三天,郑朗再度来到待漏院,看着大家说道:“诏书已下达了,允两位贵人出家祈福,各位勿要争执。毕竟陛下才初执帝柄,身曱体不大好,时常犯病。病好了,陛下就不会这样。这时候国曱家需要安宁。明天我也要回郑州,昔日范希文离京曱城时,无数士大夫来相送,说公此行荣光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得到这一荣耀?”
大家一起被他说得乐起来。
不过这一打趣,也就默许了这道诏书,否则还要争执。
第二天郑朗起身离开京曱城,几乎所有官曱员,以及在京的士子,还有无数百曱姓相送。
韩琦也来了,至少得做一做表面工作,心中也高兴,这个瘟神终于回家啦!
但在大多数人眼里,看到那团白发上了马车,就象带走了一片高洁,心中充满了失落。
东宫里,一人默默站在殿外,看着南方,赵顼的弟曱弟赵仲糺、赵仲格走出来问:“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你们看天空。”
仲糺与仲格抬头看着天空,天气很好,瓦蓝瓦蓝的,就象大海一般蔚蓝,但在正中却浮荡着一条白色的剑云,腊月下旬了,居然吹起一团东风,迅速将那条洁白无瑕的剑云吹上西方的天际,慢慢地不见。
赵顼这才失落地说:“二弟,三弟,回去读书吧。”